“偷懒啊,那确实该罚。该!”她自顾自回应道。
“下次要换个法子才行。呵——真的累死我了!”谷山一手举高,伸了个懒腰,垂下手时复又弓着身子,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邬蓉蓉盯着他好一会,突然没了兴致,嘴角一下耷拉下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整天缠着个小道士,对方看不见也听不见自己,反倒自己像个傻子一般跟着他自言自语。
她突然觉得很丧气,余光看到身旁石桌上放着个陶壶,看着应该是谁给谷山放在此处喝的,便一手拿起用力朝远方扔去。
陶壶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响亮的脆响,碎片像烟火一般朝四周绽开,谷山乍被吓了一跳,惊得转身看看石桌方向,又看看陶壶碎掉的方向。
邬蓉蓉扁扁嘴,有点想哭。
这三年来,她极少在人前流泪,少数时分因心情压抑而想痛哭一场时,她会把头埋在被褥里,用尽力气不发出一点声音叫别人听见。
但此刻,她想到自己,想起爹娘,想起阿伯和伯娘,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反正面前是个又聋又瞎的大傻瓜,谁也帮不了她,她就算是又哭又叫又如何。
谷山挠着头,看着地上碎掉的陶壶有些无措,他手里抓着笤帚不放,边把陶壶的碎块扫成一堆,嘴里边念叨着:
“哎呀——今晚是怎么了?没事,风大——风大哈——”
邬蓉蓉终究是没勇气在这清净地大哭,两行清泪沉默地划过脸庞,她嘟着嘴不服气地吼他:
“你都不会生气的吗!被师爷罚,被师弟骗,被砸脑袋,被砸水壶——”
“不觉得伤心、失望,疑惑为什么今天这么倒霉吗?”
谷山低着头把碎片扫到一边,拍了拍身子,又抱着笤帚重新坐到石凳上,抬头悠悠看着天空发呆。
“我时常跑来给你为难,不疑心自己为什么最近这么多怪事,不去问问祖师爷自己是不是被鬼缠住了吗?”
她使劲把泪一抹,力道之大连脸颊也微微生疼。
不远处人声沸沸传来,似是观内其余道长们下了晚课。
星虚观的夜空幽幽,稀疏星光映在高空,衬着观内的烛火显得更加悠远。
谷山仍旧别有兴致地盯着夜空,邬蓉蓉看他的样子,也学着往天空看,心情奇妙地沉静了一些。
“我快要死了。”
她突然低声说。
抱着笤帚的手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大夫曾说我命不过千天。起初我不想相信,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也就慢慢接受了。爹娘兄长都已离开,我若是能平平静静地走也算幸事。”
邬蓉蓉的眼泪已经止住,她没想到自己竟会主动跟一个道士谈起这些。
她把视线从天空收回,举起双手似玩闹般在对方面前乱扬一通,虽然并不希冀对方真的能看见。
“你看,我这模样是在半年前一个夜里突然开始的。当时我以为是老天垂怜,识我命苦,给我自由,没想到是为夺命而来。身子一天比一天衰败,这几日,我几乎连独立起身也做不到。”
她把一侧头发撩起,顺手摸了摸耳后。
“三年前我家横遭事故,我捡了一条命。耳后这个月牙状的疤是恶徒用凶器刺伤的。一直以来,它都是个普通的伤疤,可是最近夜里它总是奇怪地生疼,我肉身虽还在家中,但那把凶器却像还扎在我脑后,随着我的魂魄四处游走,一点点地越扎越深,直至要把我刺穿。”
身旁的人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一尊虔诚的雕像,邬蓉蓉没有察觉到异常,像是满腹委屈终于找到发泄的口,决心要把所有事情都一股脑倒在此地。
“小道士,你记住了,我叫邬蓉蓉,云麓山庄是我的家。”她看向谷山的侧脸,笑了笑道:“若是你有朝一日梦见我,便去那里度我吧。”
邬蓉蓉站起身来,神色像是松了口气。
“唉,云雀今日又去医馆提了一大摞药汤剂回来,因是我身子虚,常常连着好几日未能到茅房出恭,可把她们急坏了。”她背对着谷山,不管不顾般自言自语,“这个喝法,许是我早早死了算了——”
谷山此时早已站起身来,前方的小娘子却是毫不知觉,她伸出一只手摆了摆,似是跟身后的人道别,但自觉对方定是看不见,于是连头也懒得转过去。
“我走啦。”
邬蓉蓉大步迈开往观门处走,身旁偶尔经过几个素衣道士,均是低首匆匆走过。
她看着观内星星点点的烛火,来去悠悠的旁人,清风扫过肌肤,她忽而有些感叹:这般景色,这般夜空,不知道我还能有多少机会去看?
走出星虚观,她正准备循坡下道,身后倏地传来呼喊:“姑娘!邬姑娘——”
邬蓉蓉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得一个瘦削身形的男子手持笤帚匆匆跑来,在她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然惊得定在原地,忘记言语。
谷山挠挠头,假装意识不到她木然的反应,讪笑道:“姑娘,您出恭的问题约是阳虚寒结,取大黄、附子、细辛三味中药熬成汤,每日一副,只需七日,应可大大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