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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什么水果吗?”
“苹果。”
其实已经烧得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了,他迷糊地随便说了一个。白兰点点头:“我让那个小机器人去基地里的菜园摘给你。”
“嗯……咦?白兰大人知道的?这一层有菜园什么的。”
“进来之前有看到哦。话说彭哥列还真够过分啊,居然让病人就这么躺在工作室里吗。”
“不是……咳咳。”他朝枕头上靠了靠,白兰双手插着衣兜,歪在床边哼着歌。“是我自己要睡在这的……工作起来比较就近。”
“小正还是这么拼命呢。”银发男人伸了个懒腰,干脆蹭上床来,入江只好给他挪开一点位置。“从以前就总是逞强,干起活来没日没夜……要爱惜身体才对嘛。”
“还真敢说,”入江不满地朝被子里缩一缩,“当初上学时,是谁在截止期前一晚才求我帮忙赶作业来着。”
“我后来不是请你吃饭了嘛!”
“你那其实是蓄谋已久的灌酒作战吧!!”想来真是不堪回首,他觉得肚子好像又要开始痛,不满地绷起嘴唇。白兰笑出声来,“小正那次真是吐得一塌糊涂,原本只想看看你喝醉的样子来着……”
他的笑声一点点消泯,嗓音柔沉。“抱歉,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有胃痛的毛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
入江久违地仔细去端详这个人的模样。不管不顾之后,好像他重新拥有了直视白兰的勇气。在无数个时空中与他相遇的男人,和他度过最快乐的大学时光的男人,知道他是内线却不戳穿的男人,送他秋牡丹的男人,被他间接给予了灭亡的男人,他的敌人,他的……恋人。
从以前就觉得,淡紫色的眼睛,就像他所喜欢的那些花一样,是多么孤单又期待的、可哀的颜色。
“啊!小莫斯卡回来得好快呢……苹果洗过了?”
白兰跳下床去拿果子,逃避了他的注视,也逃避了那些流水落花的回忆片段。入江看见他弓着背,耸着肩膀,正拿过水果刀有点笨拙地动手削皮。他的侧脸似笑非笑,经历过战败,经历过死亡,却依旧是那样的神情:好奇的,爱玩的,从来没有摘下过面具的模样。
“白兰大人。”
终归,还是要问出口的。说是了断也好,说是忏悔也好——他觉得,总是要挑明的,然后他们才能停止徘徊,在不同的世界……走下去。
“你恨我吗。”
刀刃一瞬间割破了指肚,他低下头,有趣似的看着血珠慢慢从伤口冒出来。
“那是我想问的才对吧,小正。”
我们互相背叛,我们互相伤害,可是与此同时,我们互相爱着……两全的办法,在那么那么多的平行世界里,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找到呢。
找到问题的答案花了很久,也许是很多年,入江终于学会用情商而不是智商来考虑问题,而这过程耗尽了他的所有意志和白兰的整个生命。
“——是的。”
他听见昔日的部下说出这两字,硬如钢铁,虽然在意料之中,却还是在他心里撞出了沉重的声响。白兰淡淡地笑了笑。
“是吗。嘛~小正恨我也是当然的……”
他难以再维持这样的表情,顿了顿,把流血的指尖含进嘴里吮吸。但入江正一平静地接了下一句。
“我恨你,白兰大人,……但我更恨的是我自己。”
转过头去的时候入江已经坐直了身子,像从前一样,挺得直直的脊背,扛着他宁愿扛上一辈子也不肯放下的重量。入江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晶莹闪亮,等待着他的回答,攥住被角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么……”
白兰一点、一点地让自己向上勾起嘴角。
“我的回答就和小正一样好了。”
面对认真的小正,果然还是只有撒谎才行呢。
如果说不恨你,只会让你更内疚的吧。
现在这样,我们就扯平了……虽然没办法再告白,但这样也不错。
可是他有多少多少年,都没这样掉过眼泪了啊。
“你哭的样子很难看哦,白兰大人。”
入江抽噎得几乎走了调,听任白兰把他搂在臂弯里轻拍着他的背,把下颌深深硌在对方宽而瘦的肩膀。
“……大笨蛋。”
“要……要吃苹果吗。”过了好阵子白兰才松开他一点,吸了吸鼻子,看见入江一边擦着眼角一边使劲点头。红发青年听见喀嚓咔嚓的咀嚼声,奇怪地抬头,却看见白兰鼓着腮帮。“为什么是你在吃啊!!”
“因为我要喂你啊。”
白兰又咬了一口,然后在他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凑上了他的嘴唇。
血的咸,苹果的清甜,慢慢溢满他麻木的口腔。在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白兰眼角的光芒。不是他曾看见过多次的杀戮之光,而是剔透的,就像传说中百鬼的真露,只给最珍贵的人看见。
终于有机会……好好向你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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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
“已经睡熟了。”白兰说,听见工作室的门在身后自动合拢。他的肩膀有洇湿的痕迹,脸上也有,不过笑得很轻松。
“小正就是小正,做什么事都想要善始善终呢……哈哈,这也算是个善终了吧。应该感谢你呢——骸君。”
他转向右边。六道骸靠在走廊的墙上,手里还拿着啃到一半的苹果,指上的雾戒上有淡青色的火炎闪烁。
“库呼呼。能做出和你的本尊相同到这种程度的实体幻觉的……也只有我了吧?”
毕竟,在潜入密鲁菲奥雷总部当卧底的那段时间,他对白兰这个人日常的举止个性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知道他点滴的真心,隐藏在疯狂下面几乎和从前的自己一个样。骸又咬了一口苹果,听见白兰笑着说,看来还应该为之前打伤他的事情道歉。
“那倒也不必。”他说,挑挑眉毛。“拜那次危机所赐,见识到恭弥对我的不少关心呢。”
“令人羡慕。”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白兰看见骸颇为骄傲的神情,比起当初对战时剑拔弩张的微笑,比起提起泽田纲吉时的狩猎的微笑,现在的骸,样子只是那种纯粹又平淡的幸福。
于是他点点头。“那么……已经可以了,骸君。”
骸异色的瞳里带上了一点悯然。
“……应该说声,走好。”
云雀臂弯里搭着已经多处划破烧焦的自己的外套,松松系着领带从走廊尽头转过。他看见骸背对着他,而骸旁边正在消散成青色雾气的身影,模样有些眼熟……不过对没交过手的敌方人员他一向不大去记。就算是密鲁菲奥雷的总大将也一样。
倒是身后的斯帕那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幻觉……竟然可以独立行动和拥有独立情感思维到这种程度,已经完全像真人一样了吗。”
不愧是传说中的彭哥列十代雾守。
“哦呀?已经结束了吗恭弥。”
骸朝他们转过来,云雀看见那指环上的亮光正熄灭下去,随即有什么东西举到了他面前。“要吃吗。”
黑发青年没多说,直接在那半个苹果上张嘴咬了一口。骸朝斯帕那点点头。
“我觉得这样做也许能让他心情好一点。”他朝入江所在的房间使了个眼色。斯帕那知道骸是明白之前自己的请托的,从工装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递过去。“多谢。”
骸接了,回手递给云雀一根,后者摇摇头,伸手去抢骸的苹果。“我不喜欢甜的。”
“苹果不也是甜的吗……”
云守和雾守并排走开,而斯帕那转身进了工作室,床上的病人似乎睡得很香。他看着正一那样久违的乱糟糟睡相,又看看床边的小莫斯卡。
“从菜园回来,轧出了一路的泥巴印子……啊啊,不是有清洁指令的吗,小正该不会忘了让它……”
他蹲下身,看了看莫斯卡显示的声控指令数据,又看看熟睡的入江,然后默默把后半句咽进了心里。
能让它动起来的那个主人,正一,你是不是又在梦境里见到了呢?
真的,明明睡着的脸上是笑的样子……枕巾却早就湿透了啊。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