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晟眼珠子左右转,看出端倪:“适可而止哈。别让我们这些光棍活不下去。”
王启明安坐如常,面带淡然,仿佛周围的喧闹都与他无关。他娴熟又专注地走泡茶工序,温杯、高冲、低泡、分茶、敬茶,腕间盘绕的小叶紫檀佛珠,每颗珠子都裹着经年累月的包浆。
深棕色茶水泛着金色光泽,空气中飘着浅淡的蜜香和花香,非常独特的香味。
万晟行叩指利:“王总,这是顶级金骏眉啊。真是太客气了!”
王启明礼貌性点点头,没答话。
坐万晟边上的客户经理说:“跟王总喝茶,总是能喝到好茶!”
王启明又礼貌性点点头,没答话。
“茶是好茶,茶杯更是好杯!”方临之行了叩指礼,端过茶盏端详,“白如雪,润如玉,透如绢。德化白瓷。这图案绘画精细,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大师亲手之作。王总哪里淘来的上品?”
王启明抬眼看对面的方临之,语气平淡:“内行看门道。兄弟怎么称呼?”
方临之自我介绍,王启明颔首。这两厮似乎找到了某种默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茶道,从茶叶的产地到茶具的讲究,再到泡茶的水温,话题越扯越远。
蓝欣听得头大,心里忍不住吐槽:“喝茶就喝茶,这么文绉绉的干什么?这两只是要开茶友论坛吗?”
蓝欣不懂赏杯,也无心品茶,只想快点切入主题。可方临之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反而和王启明相谈甚欢,开始称兄道弟,举杯相碰,鞠躬对饮。
蓝欣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暗暗着急:“方临之怎么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品茶?敢情今天来这里只为喝茶,不是谈迫在眉睫的债务问题?!这两只是喝茶喝出感情了吗?”
蓝欣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上,倒映出这两厮碰杯时夸张的动作——他俩像在演一出荒诞的歃血为盟的皮影戏,茶杯碰撞声清脆得刺耳。
她不再理会他们,抓起手机刷朋友圈。
万晟注意到蓝欣的举动:“蓝老师不爱喝茶?”
“女孩子嘛,爱喝花茶、奶茶。”方临之抢先回答,扭头看向蓝欣,“要不要让王总给你取点牛奶?我帮你调奶茶喝?”
蓝欣无语,腹诽着:“方公子啊方公子!人家好茶好杯相迎,你就不掂量掂量茶里有没有加料?要是喝茶误事,传出去不丢人么?”
王启明正低头捣鼓着手中茶具,连眼皮都懒得掀:“有,有。冰箱里有的是。”他终于抬眼看她,客气地问:“蓝总要脱脂的、低脂的,还是全脂的?”
“我要王总——”蓝欣盯着他手腕上某颗佛珠表面细微的划痕,“给十分钟,谈谈还贷。”
众人同时顿住,怔怔看她。茶室里骤然死寂,唯有茶水沸腾声可闻。
空气中,看不见的硝烟瞬间弥漫。
书房门被推开。
蓝欣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踩进去。
方临之想跟上,却被王启明拦在门外。
“他必须在场。”蓝欣想按下王启明的手臂,但力气没他大。
王启明俊朗如刻的五官带了十二分冷峻:“我们私下说几句,他在场不合适。”
蓝欣与他保持距离:“双人四眼,工作规定。请王总——”
王启明目光一凌:“这么称呼太见外。我俩——”
蓝欣:“请王总配合。”
王启明:“我俩的关系,需要单独谈谈。”
蓝欣:“银企关系。债权债务关系。追逃债关系。没必要单独谈。”
王启明:“都不是重点。”
蓝欣:“对,重点是还钱。”
王启明:“谈钱伤感情。”
蓝欣:“谈感情伤钱。”
“别废话了,先讲还债。你俩的关系——”方临之想说对他俩的关系没兴趣,好像不对,多少有点好奇,他们这么针尖对麦芒的,不是有仇就是有怨,思绪一短路,喉咙一卡顿,就被插了话。
“我和她之间的事,你别掺和。”王启明斜睨方临之,声音里浸了一些寒意。
这言外之意:有你说话的份吗?滚!
刚还兄弟相称,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方临之有没有错付真心之感?蓝欣暗自取笑方临之,但也时刻在想办法留下他。她神速想到对策,拉住方临之的手臂不放,说:“他、我男朋友。”
她那眼里有800个心眼。王启明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双目中满是猜疑:“小、男友?”刻意强调“小”字的读音。
“请把‘小’字去掉。”方临之最痛恨别人称呼他带这个字。
家有老方,老方朋友都称其儿“小方”,呵呵,还“小芳”呢!每每听到,方临之都会强调一次自己的大名。所以,信达银行领导都喊他全名,同事们大多喊他“大方”。有一次,同事们耍闹间蓝欣喊他“小灵芝”,说是专属昵称,他竟鬼迷心窍地失笑,那时大概是笑她南方小土豆前后鼻音不分,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凭此拿到专属“通行证”,从此大行其道。再就是,这个冷面王总。
“像个冒牌货。”王启明轻勾唇,一脸戏虐,“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这题难不倒方临之:“喜欢吃嫩的、软的。不喜欢吃老的、硬的。”
方临之第一次在单位食堂遇见蓝欣时,她用娇柔的声音,要求厨师做七分熟的荷包蛋俏皮地说“我爱吃嫩的,但不是老牛”。后来,她还说过“我爱吃软饭,但不是男人给的”“老掉牙的东西,我不爱”“硬骨头难啃,我就不啃”。如此种种,有趣得很。
王启明追问:“喜欢什么颜色?”
方临之:“都喜欢。”
王启明:“不对——”
蓝欣果断地打断两个男人的对话,不让他们偏离讨债这一主题:“对。时间会变,人也会变。”她又补刀:“欠债还钱,自古不变。”
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