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终他还是坐下了，因为他们拿出了刘教授这个大杀器。作为一个有着传统重孝尊老人设的古代人，陆老夫人有命，他只能温顺的坐下去。

裴宁：咬牙切齿。

几人开始闲聊，大致是谢衡套话，陆闳打岔，刘教授微笑倾听，偶尔插话，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嗯，表面上是这样。

好在裴宁有记忆，含混应付不成问题，还暗中配合给这几位同乡科普了时代背景。比如这种：

谢衡问裴宁：“我与陆郎君结伴来郊游，不知道裴公子所为何事，导致身处险境？”

裴宁回道：“宁闲居栎县，无事无求，日常外出漫步而已。”

谢衡问：“与往常同样？”

裴宁语气肯定：“与往常同样。”

如此自然的把离山寨最近县城的名字透漏给对方，后续借着邀请对方来游学的话头，再顺带说一点当地风土人情。为了不暴露自身之余送情报，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也许是认为铺垫的差不多，谢衡终于问出他最在意的一点：“时局动荡，不能纵览大地实在让人惋惜。蓬莱岛，仙人居，琅嬛阁，天书所，种种传闻听来也很令人向往。裴公子见闻广博，可能判断真假么？”

裴宁忍不住一笑，什么纵览大地，时局动荡，这人措辞真的很有意思。他仔细打量谢衡，见人眉目疏朗，眼神清明，也不像沉迷丹道求生之辈。思及交往种种，确信此人更是行为果决，心性坚定之人。

所以说，不信传闻却问传闻，他的好同胞想试探什么？

裴宁想了想，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宁不敢断言传言真假，唯独一处却能肯定。”

谢衡：“哪处？”

裴宁：“地府。毕竟裴某才游一遭，实在不能不印象深刻。”

谢衡无言，他看着对方眉宇间的认真神色，一时拿不准对方是否真在开玩笑。他抬眼看其他人——陆闳眼大漏神，分明在发呆。刘教授老神在在，见自己望过来，温和笑笑，转头又开始神游。这俩一副帮不上的模样。

他只好直接问：“如有机会，裴公子可愿去一无有之国，游山访友，学理问志吗？”

裴宁拢住斗篷保暖，神色平静反问：“既然是无有乡，理由何来，志往哪去？”虚拟架空的世界，有什么可学的理，能问的志？纵然能到达，对他又有什么益处呢。

虽然这么回应，裴宁心里有点发突。谢衡聊这种危险话题是想干什么？？？想震碎古人三观还是突破个世界壁？

谢衡有一点古文底子，是那种能听懂还可以把自己想说的用文言表达出来的底子。他反驳道：

“虽称无有乡国，亦存自循之理，有志之士。谢衡只问公子愿不愿，不问能不能。”

裴宁无奈一笑：“为何不愿？”，他接道，“世如芥子狭，世无边界远。人力何穷矣，安敢妄言世外无物，事外无理？”

世界像微末一般狭小，世界又像没有边界一样广博。人力如此微弱呵，我哪里能妄言世界外没有世界，眼前事物外没有道理存在呢。

毕竟他就是这么来的，老乡你可别试了。

说这话时，裴宁眼里有盈盈光彩，语气笃定又诚恳。正是这份诚恳，叫谢衡勉强维持住表面平静，心下惊疑不定起来。

五年任务生涯里，他不是没接触过虚拟人格相关的任务。生死间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桩桩件件，事事人人，真实到可怕。

现实世界中，全息技术与虚拟人格技术虽然面世，人类仍然谨慎的给虚拟人物本身套上枷锁。虚拟人物可以对任何领域进行推演，思考，唯独不能关乎自我与世界本质方面。

这也是人类给自己带上的镣铐。

科技发展似河水奔流，突兀的解决了部分技术难关 ，将尚未做好准备的人类群体送上一片广博又危险重重的滩涂。

也因为尚有部分技术未突破，关于“虚拟人格拥有自我之后，是否拥有与人类等同的生命权”这样的讨论，虽然尖锐激烈，但只局限在小范围内。

当他与陆闳几人突兀出现在陌生树林又相聚后，他就审慎的观察周围环境，在保证己方安全下，和这里的角色建立多元交互联系。事实证明，每个角色符合自身逻辑与人设，角色与角色还有广泛复杂的联络。

他在裴宁这里探寻的，就是角色本身能否察觉自身处境，并对外界拥有探索心的关键命题。

答案是有。

闲聊两句，谢衡礼貌的送人离开，然后深深地，深深地皱起眉头。

陆闳凑上来，问：“衡哥测试的咋样？”他提前得到过叮嘱，自己本身也知道一点相关的东西。

“很难说，不过我有了一点猜测。”他道，“我们坐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