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教室里、窗边,虽然有风,但夏天的风最不可能是寒凉的。他余光注意到身旁有人,电话什么时候挂了的他都不知道。
身边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静静地坐着,似乎在耐心又绅士地等待他与人通完电话。
李漾如坠冰窟。
“电话挂了。”周弦柱含着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挂了,你还举着干什么呢?”
李漾扭过头,看到自己俊朗的发小兼男友面带微笑地温柔地看着他。
他的瞳孔变得更加幽深了,一团死水一样的黑,反射不出来一丁点光亮,嘴唇也红得像刚喝完血……这是人类不可能拥有的眼睛和唇色,他如此异常,为什么李漾以前一丁点都没有发现呢?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冷?”
男友亲亲密密地搂上来:“大夏天的,你的身体也太差了。”
他跟以往一样同他亲密无间,嘘寒问暖,李漾却无法不感到恐慌,他抱得越紧,他的身体抖动的幅度越大。
“嗯?”周弦柱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我摸到你痒痒肉了?”
李漾忍住恐惧,余光瞥到一个同学的身影,他战战兢兢地说:“嗯……嗯,有人来了,你先,先放开我。”
周弦柱会放开他,他知道。
果不其然,那个同学一跨进教室,周弦柱就放开了搂在他腰间的手,装模作样地坐直了身体。
周弦柱不希望他发现他已经死了,为了隐瞒这个事实,他在李漾面前会极力装作“能被肉眼看到的正常人”,会在人前会与他保持距离。
这样明显的事情,李漾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李漾鼻尖一酸。
那个同学只是回来拿东西,人一走,周弦柱又黏黏糊糊地贴上来。
他双手捧住李漾的脸,唇贴住他的唇,嘻嘻哈哈又热情无限:“亲一下,宝宝,好久都没亲了,想死我了。”
不等李漾开口拒绝,他已经堵住了他的唇。
李漾惊恐地感受到那条冰凉的舌头挤进了自己的口腔里,以往他很享受这种亲吻的感觉,觉得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此刻却倍感不适。他觉得自己嘴里就像爬进了一条湿滑冰凉的泥鳅,带着分不清是泥腥还是血腥的腥气,没有哪一次比这一次更令他清醒地感受到,和自己亲吻的不是一个人类。
是鬼……他在和一个鬼……接吻。
这个认知令他浑身巨震,愈加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的颤抖幅度之大,令吻着他的周弦柱也感受到了,他疑惑地停下来,从他嘴里退出来:“怎么了,宝宝。”
李漾忍着恐惧,嗓音里都带上了鼻音:“我、我……尿急,想上厕所。”
周弦柱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带着一丝痞气,揶揄地看着他。
“我亲得你这么舒服吗?”
“……嗯。”李漾脑子一团乱麻,乱七八糟地应。
“那走吧。”周弦柱牵起他一只手。
“……我、我自己去,你别跟过来,你在我尿不出来。”李漾又说。
周弦柱宠溺地笑着,又应了一声。
李漾遁入厕所,本来没有尿意,但既然来了,他还是上了一趟,他怕他不上,真的会被周弦柱吓得尿出来。
是鬼啊。
真的是鬼。
从梦里醒来他还没有太多实感,和周弦柱接触之后,他无比清晰地确定了,周弦柱真的死了,死在三个多月前的那场车祸里。
现在他身边的这个,是鬼。
水流哗哗地流淌,阀门拧得太大,水流中带着洁白的气泡,李漾在洗手池边冲洗着双手,但一直在走神,他无意识地搓,搓得指节和手背都泛红了都没停下来。
现在他该怎么办?
人死了之后不是会投胎吗,周弦柱为什么没有去投胎,他留在人间做什么。
他想到李子扬,想到李凯,想到姑姑。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愚蠢,后悔自己被恋爱脑冲昏头了,一心只想着谈恋爱,为什么没有看出来他不对劲呢?
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李子扬和李凯就不会出事。虽然他真的很讨厌他们,但没有到希望他们去死的地步,他更不希望姑姑为此伤心难过,姑姑头发都白了,一个好好的家破碎了,如果不是因为他……
李凯到底怎么了,他在哪里?
能不能从周弦柱的嘴里问出来?
从厕所出来,回到教室,周弦柱仍然坐在他的位置上,拿着一支笔在写写划划。
李漾走近一看,发现他是在草稿本上画画,画的是两个小人手牵手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和周弦柱。
“去这么久。”周弦柱拉过他的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拉。
“嗯。”
李漾忍住恐惧,僵硬地待在他怀里。
周弦柱牵着他的手,往他手上套了个手串。
他低头一看,是一串紫檀木头珠子手串,木头棕眼内布满金星,在白日光线下像绸缎似的,充满光泽感。
他怔了怔。
“小手串,送你戴着玩,你不是喜欢饰品吗,这个品质好点。”周弦柱说,又歪头打量他的神色,“怎么了,不喜欢?”
他现在送的一切东西,其实他都不敢拿,他很想扔回去,但忍住了,他艰难地说:“不是,喜欢……”
“那怎么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呢?”
李漾的语气晦涩:“我……因为……”
“因为、我姑父出事了,我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