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檐角的水珠滴答落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卫子夫站在少府值宿的偏院门前,犹豫片刻,终是抬手轻叩门扉。
"进来。"沈兰舟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沈兰舟正跪坐在案前,案头堆满竹简,一盏青铜灯盏映着她清秀的侧脸。见卫子夫进来,她放下手中的笔,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坐。"
卫子夫拢了拢微湿的衣袖,在炉边坐下。炭火正旺,烘得人周身暖融融的。
"雨夜寒凉,喝些姜茶。"沈兰舟推过一盏陶杯,热气氤氲。
卫子夫双手捧住,暖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口。她轻声道谢,目光不经意扫过案头——那里摊开一卷绢帛,绘着各式草木,笔触细腻,却只完成了一半。
"这是......"
"《草木图谱》,"沈兰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唇角微扬,"闲来无事,记录些宫中所见的花木。"
卫子夫凑近细看,只见画中花叶栩栩如生,连叶脉纹理都清晰可辨。她不由赞叹:"大人画技精湛。"
沈兰舟摇头:"不过是消遣罢了。"她顿了顿,忽然道,"听闻卫姑娘来自平阳?"
提起家乡,卫子夫眼中泛起柔和的光彩:"是。平阳多桑林,春日里,新叶初发,远远望去如绿云浮动。"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带着桑叶的清香,"小时候,我常与姊妹们在桑树下嬉戏,采桑葚吃,染得满手紫红。"
沈兰舟听得入神,不由接道:"我幼时随父亲治水,见过黄河决堤后的荒芜,也见过新苗破土时的生机。"她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炉火上,"那时觉得,治水如治国,堵不如疏。"
卫子夫微微一怔。这样的言论,在女子中实在罕见。她不由多看了沈兰舟一眼,火光映照下,对方的眉目格外清晰,眼中似有星河流动。
沈兰舟似察觉失言,转而指向案上文书:"宫中文书多有防伪印记,卫姑娘可要一观?"
不待回答,她已取出一卷竹简,指着末尾的印鉴道:"你看这里,真正的少府印鉴,'府'字这一撇会微微上挑,而仿造的往往平直。"
卫子夫凑近细看,发丝不经意拂过沈兰舟的手背。两人俱是一怔,却都默契地没有挪开。
"原来如此。"卫子夫点头,忽然起身,"大人授我以文,我当报之以舞。"
不待沈兰舟回应,她已轻移莲步,在狭小的室内翩然起舞。没有乐声相伴,她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折腰,一回眸,皆是天然风韵。衣袖翻飞间,仿佛有春风拂过,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
沈兰舟看得入神,直到舞毕才回过神来:"这是......"
"折腰舞,"卫子夫微微喘息,"家乡的舞,不似宫中那般繁复,却别有韵味。"
沈兰舟正要说话,忽听窗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神色一凛,快步走到窗前,只见一个宦官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转角。
"是值夜的黄门,"她皱眉低语,"怕是来查夜的。"
卫子夫拢了拢衣襟:"我该回去了。"
沈兰舟点头,却见卫子夫的目光又落在那卷未完成的《草木图谱》上。她心念一动,取来笔墨:"卫姑娘可愿添上一笔?"
卫子夫迟疑片刻,终是接过笔,在空白处细细勾勒。不多时,一株双色海棠跃然纸上,花瓣半粉半白,正是那日二人在园中所见。
"画得不好......"她有些羞赧。
沈兰舟却凝视良久,轻声道:"很美。"
夜色渐深,卫子夫告辞离去。沈兰舟站在门前,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才缓缓合上门扉。
案上,那株海棠在灯下静静绽放。
宫墙阴影处,值夜宦官眯起眼睛,将所见所闻牢牢记在心中。
五月的长安已有了暑意,未央宫的宫人们早早挂起了菖蒲和艾草,为端午宴做准备。织室里,绣娘们正赶制新舞衣,彩线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卫子夫立在廊下,手中捧着乐府刚送来的编排册子,眉心微蹙。赵姑姑站在她面前,脸上堆着假笑:"皇后娘娘点名要你领舞,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只是......"她拖长了声调,"时日紧迫,只有五日准备。"
五日。卫子夫指尖微微收紧。这支新编的《云门》舞曲繁复,平日至少要练上半月。
"妾身明白了。"她低头应下,转身走向习舞厅。身后传来赵姑姑的冷笑:"可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厚爱'。"
少府衙署内,沈兰舟正在核对端午宴的用度清单。一名小吏匆匆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她笔尖一顿,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片。
"乐府的舞衣可是在织室赶制?"她突然问道。
小吏一愣:"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