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迪南端着金杯的手停在半空,有那么一瞬间,柯内莉娅几乎以为他会把杯子摔出去。
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餐盘旁的纯银刀具。
然而斐迪南徐徐放下酒杯:“你是说,教皇国撤兵只是暂时的,他们还会回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柯内莉娅用标准的用餐礼仪,将盘子里的牛排切割成小块。翁布里亚地区的小牛犊,只取牛肋脊两侧最好的部位,抹上当地产的奶酪,哪怕一点调料也不加,风味依然绝佳,不比后世的米其林餐厅逊色。
“教皇国的让步是因为他们承受不起两面开战的后果,一旦击退了来自北面的敌人,审判厅的刀锋会立刻对准翡兰宁。”
柯内莉娅将一小块牛排送入嘴里,她像个真正的淑女,这样油脂丰富的食物不能在她艳色流转的嘴角留下丝毫痕迹:“而这甚至不是推测,是百分之一百会发生的——听说罗德里格公爵的强硬与睚眦必报,在亚平宁大陆是出了名的,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儿子死在翡兰宁城邦,而什么也不做。”
斐迪南的笑容端不住了,露出了被平易亲和掩盖的獠牙:“这还不是因为你们!”
“确实是我们办事不利,”柯内莉娅适时放低姿态,“所以我才提醒您,希望能补救之前的疏失。”
她很擅长带动谈话的节奏,不知不觉,所有人的思路都跟着她走了。分明布鲁顿才是守望地下城的话事人,但是这一刻,柯内莉娅掌控住了场面。
斐迪南收敛了怒色,沉吟须臾;“你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他从没真正想与守望地下城合作,之前的妥协只是权宜之计。他希望将教皇国的势力赶出翡兰宁,而守望地下城就是最好用的一把刀。
原本他的设想是在共同的敌人消失后,以盟友的姿态邀请守望地下城进入城堡商谈下一步合作。当然,宴席上早已安排了卫兵,就藏在帘幔背后的暗门里,只要他砸落酒杯,就会冲入宴会厅,将所有的“异端”格杀殆尽。
但柯内莉娅的话让他陷入沉思:杀了这些人容易,可之后呢?
就像柯内莉娅所说,教皇国不会放弃对胡安之死的追究,仅凭兰伯特家族也不可能抗衡神的荣光。
他需要这些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蝼蚁。
“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仁慈上,必须强大自身,强大到,连神都有所忌惮,”柯内莉娅早有准备,一点点地抛出筹码,“翡兰宁是一座海港城市,无数商船在此停靠,它们来自不同国家,说着不同的语言,这是我们的优势。”
斐迪南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听到这里有点失望:“你想打商税的主意?不行,教皇国虽然把财政权交还给兰伯特,可商船缴纳的关税,依然是属于教皇国的。”
柯内莉娅微笑起来。
“我并不打算拿关税做文章,”她轻言细语,“您还不明白吗?无论是哪个国家的商船,哪怕来自遥远的东方,抵达翡兰宁,都必须兑换我们的货币缴纳关税。”
“据我所知,翡兰宁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官方的兑换系统吧?商船只能去找地下黑市,或者向本地的豪商富贾高额借贷。这其中有多少油水,大人会不知道?您就从没想过,把这笔好处装进自己的口袋?”
斐迪南总是微笑着的脸上闪过货真价实的心动。
柯内莉娅是将近正午时走进的城堡,等她出来时,惊讶地发现已经到了日落时分。夏季的翡兰宁,黄昏来得很晚,最后一抹夕晖映照着漫天云霞,融融好似火烧。金红色的落日在火海深处时隐时现,等那光辉烧完了、燃尽了,便只剩无边无尽的暗影。
斐迪南待客周到,回程依然有马车相送。从绿树成荫、富丽堂皇的上等区,回到街巷错杂、臭气弥漫的贫民窟,就像从天堂打落地狱。
然而柯内莉娅没觉得不适。她曾独自驾驶机甲征战沙场,也曾一个人在沙漠中潜伏半个月之久,她可以适应任何一种环境,甚至觉得守望地下城的秘密据点比华美城堡更有安全感。
“你今天犯了两个错,”在密室的门关上的一刻,柯内莉娅回头看着布鲁顿,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训斥道,“第一,当斐迪南提出邀约时,没有丝毫戒心地答应了。你不会真以为,跟他合作摆了教皇国一道,两边就是朋友了吧?”
布鲁顿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喜欢柯内莉娅颐指气使的姿态,但更让他讶异的,是对方提到斐迪南时毫无尊敬客气的态度。
“我以为,”他迟疑道,“你是他派来与我们谈合作的?”
柯内莉娅:“……”
再一次地,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好弟弟鲁路修,那小子扯过的谎无数,到底是怎么做到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的?
“我骗你们的,”她毫无愧疚之心地拆穿了自己的谎话,“如果不是借用兰伯特的名字,你能安静地听我把话说完吗?”
布鲁顿眼底射出火光,头一回被人,还是被一个女人耍着玩,他的表情像是要是要吃了柯内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