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紫禁城再大,也不过是一方囹圄而已,该遇到的事总会遇见,该遇到的人也总会相逢。
恰如此刻刚得晋升、行走于宫道之上的小春,与一身飞鱼服、腰携断愁刀的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十九夹道相逢。
十九蓦地一怔,停在原地,而小春目视前方,毫不停留。
风息流淌过他们二人相擦的肩,他们本该就此越走越远。
可十九忽然抬起了手,在与小春交错的那一刹那,拉住了小春的衣袖。
小春没有看十九一眼,他望着前方漫长的宫道,轻声于十九耳侧道:“十九,你变了。”
“变得这样优柔寡断。”
十九闻言苦笑一声,他微微侧首凝视着小春的侧脸,像是眷恋。
他是变了,那个昔时恣意桀骜、玩世不恭的浪子,如今却成了牢笼里束手束脚的囚徒。
十九的眼睫微微颤动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明灭灭,他沉默半晌,终是微颤着开口:“可能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他的心太狠,连自己都不在意。”
小春垂下了眼睛:“那是因为他有更在意的人,和更想要的东西。”
十九扯了扯嘴角,他想露出一个佯装的笑,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他怔着点了点头,那张向来没有正经神色的脸上,此刻却浮现出落寞的神情:“是,你是有更在意的人的......”
“那枚玉佩是谢清之赠给你的。”多可笑,当年十九牵制住小春,是因为这枚玉佩,如今他自己患得患失,也是因为这枚玉佩,“他曾经救过你......”
“是。”小春道。
“就因为他曾经救过你,所以你甘愿以身入局,为他报仇,是吗?”十九的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小春,你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真的。”
“只要别人对你有一点点的好,你便要倾尽所有去报答他。”
粟米之仇,天涯海角不消弭;滴水之恩,刀山火海舍命报。
对错是非,恩怨情仇,小春不想回答,他甩开十九的手,径直向前走去。
可十九却蓦然回头,他看着小春离去的背影,忽然间孤注一掷地问道:“如果,我说如果......”
“如果永熙二十九年初春你我分别的那天......”十九眼中似有一瞬的水泽,却又在下一刹那消失不见,“如果那一天我回头了,要与你一起闯荡江湖,避开这些尔虞我诈——”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那年初春凛冽的寒风似乎再次回响,而那略微嘶哑却又放达的歌声似乎在冥冥之中响起——
“少年子弟江湖老,多少青山白了头,且趁人间芳菲早,踏马阳关觅封侯......”
那年飞雪之中,行至山道的十九望着身前茫茫大地,他忽然觉得冷。
冷,好冷,他从没有觉得这般冷过。
白茫茫一片风雪,孤零零一颗顽心。
他看着前方,天地广阔却又似无路可走,他回头望去,却见来时痕迹都被大雪掩盖。
他就这样在雪中怔怔站了许久,直到大雪落了满身,他才猛然回神,而后发了疯一般回头狂奔。
他想回去,回到一个人的身边,两颗心靠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寂寞要熬得长久。
可来路看不清了,十九在大雪里奔遍了南北东西,却也再也没有寻到那间屋子,和屋子里那个冷面却又有颗真心的人。
阴差阳错,世间浮沉事,向来都是错过。
回忆纷至沓来,十九困囿其中不得解脱,可小春却向前迈出一步,走出了那条来时纷纭的路。
“不会。”寥寥二字,凭空打碎一腔无疾而终的痴念。
小春看着前方,他再也没有停留:“你不是那个我愿意为之停留的人。”
一滴眼泪终于滑落眼角,十九跟着向前一步,他颤抖着张口问道:“那花在衣呢,你会为他停留吗?”
似有一瞬的僵硬,可十九看不见小春的神情。
他只听见小春说——
“不会。”
“啪嗒。”宫墙的转角,一束春末之花悄然落地,一片红衣衣角消逝不见。
小春如有所感,应声望去,可那里除了一地凋零的落花,再也没有旁人。
......
夜色已深。
小春出了宫,他回到了自己在京师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