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西北边关,凉州卫。
风暴裹挟着热浪滚滚而来,黄沙尘土随风而起,如刀一般割过裴还粗粝的面容。城墙之上,裴还身披银铠,手持红缨枪,于风暴黄沙中凛然而立,他与那身经百战的城墙一起成为守卫大齐边关的天堑。
马蹄声愈来愈近,忽然之间,一队骑兵穿越重重飞扬黄沙,径直向凉州城下奔来,裴还目光一厉,他抬手示意士兵拉弓,城墙之上当即一片张弓搭箭之声。
一片静默,所有人都在沉默中等待。
五年前大齐与蒙古一战,蒙古大汗被斩于剑下,蒙古十八部重新分裂,大齐边关始得安宁,如今蒙古十八部再次一统,托木儿加冕为王,大齐与蒙古会再次走向战火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而立于大齐最前沿的凉州卫,已然敏锐地嗅到了烽烟的气息。
一道雄浑人影纵马穿越过尘沙风暴,他身后的浩荡亲兵也终于显露出气势汹汹的真容,那人勒紧缰绳停于凉州城下,抖去了身上的飞沙尘土,抬头与裴还紧紧对视。
飞沙走石之间,似有星火迸发,裴还看着那人,握紧了手中长戈:“五年前蒙古与大齐立定盟约,相约三十年之太平,如今不知蒙古大汗亲临凉州城下,意欲何为?”
如今一统蒙古十八部的新大汗托木儿轻蔑一笑,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迸发出狩猎时的精光,千万支利箭对准他一人之身,他却毫不胆怯地扬声呼道:“那是鞑靼的巴图与你们立定的盟约,一年之前,他已死在了我的箭下。”
他说的是蒙古语,可裴还多年戍守边关,也早已练得一口地道娴熟的蒙古话。
裴还闻言没有一丝波动,他乃百战之将,亦也不惧托木儿的挑衅:“和平难得,相安无事乃两族百姓所愿之事,还请大汗慎言。”
“五年前你挥剑斩下我父亲头颅之时,你怎么不记得所谓和平难得?”托木儿嗤笑着,他毫不避讳地提起自己死去的父亲,眼里却没有仇恨,只因他的眼里只装得下滚烫的野心,“不过你也帮了我一个忙,省得我要亲自动手来取他的头颅。”
裴还微沉了沉眼睛,他没有回答,托木儿便继续嘲讽道:“不过你们汉人都是一般的虚伪。口口声声说我蒙古犯边,难道你们汉人便没有侵占我蒙古疆土、掠夺我蒙古牛羊吗?难道五年前不是你裴还挥兵北上,使我蒙古十八部分崩离析吗?”
“旧事不必重提,大汗要为了昔年旧怨再开战衅吗?”裴还终于打断了托木儿的挑衅,他一针见血地问出了最尖锐的问题。
“不。”托木儿出乎众人意料地道,“本汗正是为了你所说的和平而来——”
裴还当然不信,这般气势汹汹的兵临城下,谁会信他只是为了和平:“大汗又想要什么样的和平?”
“先予蒙古白银百万两,此后每年银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换边疆三十年安定。”托木儿图穷匕见,“这就是本汗说的和平。”
开口便是白银百万两,莫说戍守边疆的将士与裴还,就是说予永熙帝听,永熙帝也要骇得坐不稳龙椅了。
裴还的神色彻底冷了下去,倘若真如他所言,不知有多少大齐百姓要被活活刮去一身膏血:“大汗岂不闻贪字近贫,利令智昏?”
托木儿却不在意,他甚至有些轻蔑地看着裴还:“你说,没有用。去告诉你的皇帝——”
“还有。”托木儿勒马回身,浑然不管城上将士拉着弓弦的手已然青筋暴起,“本汗欲求娶大齐公主,以结两族之好。”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裴还紧紧盯着托木儿的背影,他手中长戈都在紧握之下微微抖动。
“去传消息吧。”托木儿扬鞭纵马之间,野心勃勃地回望一眼凉州城,“记得快马加鞭。”
“啪!”马鞭抽下,托木儿率亲兵一骑绝尘,裴还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他竟也下了城墙,欲纵马追出城去!
可亲卫拦住了他上马的动作,寸步不让。
“让开。”裴还的声音格外的锋利。
“将军!”亲卫不住地摇着头,他紧紧拽住裴还的手臂,“圣上传来谕旨,若蒙古挑衅,不得出城......”
裴还蓦地一怔,那双风沙嗟磨的眼中先是悲愤,而后便是深沉而凝重的不忍。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手掌攥紧,那个曾经不知青天高、黄地厚的少年将军,在多年沉浮与战火的淬炼之中,已然深知无可奈何的滋味。
“去......”字句从紧咬的牙关间挤出,裴还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凉州城黄沙遍布、伤痕累累的城门,“去传消息,蒙古以战衅为胁,求白银绢帛并迎娶公主,贪而无餍。”
“快马加鞭,速抵京师!”
“是!”
......
那一封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的折子从凉州卫送至京师,送抵永熙帝手中之时尚还带着几粒风尘仆仆的黄沙。
“陛下,奴才接到凉州卫裴将军急折,特呈圣听。”刘福谄媚地低伏着身躯,永熙帝干枯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将这折子展开。
似是落笔之人太过匆忙,那呈给天子的字迹都显得有些潦草,寥寥字句一眼入目,永熙帝如死水一般的眼神也不禁为之动容几分。
一旁的傅东海觑着永熙帝的神色,似乎是想从永熙帝的面容中窥得这封折子的内容。凉州卫远在边关,纵是手眼通天的傅东海,也无力在那里安插太多耳目,他只听得蒙古意图犯边的消息,再详细的便是连他也不知晓了。
“白银百万两......”永熙帝将那折子猛地一合,“砰”地一声摔在桌上,刘福佯作一抖,而傅东海眼神一动。
从永熙帝的口中已经不难得知,蒙古此次怕是以大齐内部动荡不安为机会,以犯边再起战衅为要挟,意图要出天价!
可傅东海知道,即便永熙帝如此恼怒,可他最后终究会妥协的。
内部匪乱尚可镇压,重新统一的蒙古十八部却是劲敌,永熙帝不会冒险。
他太爱自己的皇位了,他太爱自己,却置大齐数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