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平复了半晌呼吸,终是对刘福吩咐道:“你去告诉孟元泽——”
孟元泽,朝中专擅蒙古边事之人。
“让他即刻动身赴边,与蒙古详谈。”
“往后银帛或可商议,百万两白银断断不可!”永熙帝气血上涌,不禁咳嗽几声,“咳咳......你告诉他,三十万两即刻可允,最多不过六十万两,务必谈定,否则便不必回京了!”
“是。”刘福低垂着头,接了圣谕,“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永熙帝叫住了刘福,“你与傅东海一起通知内监各司,准备......”
永熙帝似是有些犹豫,他似乎也有那么片刻的不忍。
可那不忍终究只是一瞬。
“准备皇室婚嫁之仪。”永熙帝缓缓闭上双眼,将眼中神色敛尽。
太子、三皇子并无娶亲之议,眼下蒙古动荡,这要婚嫁的,又能是谁呢......
刘福与傅东海俱是一惊,但他们心中很快便各有了算盘。
齐声领命,而心思各异,他们唯一能够一同认定的便是,一场远在边关的风暴很快就会席卷天下,像他们这样常年身处权力中心的人,早已嗅到了不寻常的动荡之气。
风雨欲来,避无可避。
刘福很快便将消息传了下去,掌印银作局的小春自然也在第一时得到了消息。银作局本就掌管皇室金银器具,仪仗所用金银首饰更是大头,此番刘福命他监造赶制大婚首饰,小春却觉得讶异。
他是求李谛让永熙帝为李无邪赐婚,可李谛告诉他圣上未答,只说想再留公主些许时日,故而这婚嫁之时不当是李无邪。
可不是李无邪,又会是谁呢?
“宫中并无如此显贵之人有嫁娶之事,为何要用到此等仪制的饰品?”小春不解地问着刘福。
“很快就要有了。”刘福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可我并未闻太子有纳妃之事......”李谛的事情,若是连小春都不晓得,那这天下便没有第二个人会知道了,“可是三皇子殿下?可长幼有序,岂不是不合礼制?”
“非也,非也——”刘福摇头晃脑,“此乃绝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
“太子、三皇子不娶亲,可咱们唯一的公主还要嫁人啊。”
小春的心猛地一提,一阵不安感涌上心头,可他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来。
李谛不是说永熙帝未允吗,怎么......
不过也是好事,近来蒙古动荡难保不会生乱,届时若是局势不可控制,难保李无邪不会走上和亲这条路,能够提早定下婚事,至少不用远离故国千里万里。
小春心里矛盾重重,又是苦又是喜,他面上却佯装无事一般问道:“原是如此,那公主是定的哪位驸马?这消息太秘密,也就只有公公这样常年在陛下身侧的人才能得知了。”
他捧着刘福,刘福也自然高兴,便将消息都告诉了小春:“那驸马嘛,呵,蒙古十八部的新大汗,名作托木儿......”
“砰!”一声巨响,小春手中的茶盏轰然落地。
滚烫的茶水溅在衣角与腿上,小春却不觉得疼,他一瞬之间,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
“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一惊......”刘福从未见过小春这般失态,他一连瞥了小春好几眼。
“蒙古......大汗......”像是一把布满铁锈的钝刀在喉间摩擦,小春此刻连吐出只言片语都觉得困难,他心脏剧烈收缩之间,额间立刻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怎么会是蒙古大汗?!”
“正是蒙古大汗啊。”刘福解释道,“几日前那蒙古大汗亲临凉州城下,扬言要开战衅,需以百万两白银连同往后每年定数银帛,再加上迎娶大齐公主才算作罢,近来局势动荡你不是不知,就连你不也是刚平乱归来吗,陛下不想再添劲敌,只能如他所愿了......”
后来刘福又说了什么,小春已经听不清了,他被身躯内轰鸣的杂音裹挟着,像是一重又一重无尽的海浪,将他裹挟到无底深渊之中......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
刘福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小春的影子却将他逐渐笼罩。
“你去哪?”刘福停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踉跄起身的小春。
小春已经无法再与刘福周旋了,他眼下什么也做不到,他只能向外狂奔,一直奔跑,他知道若是自己停下来,那样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将会永远地随风而逝......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没过多久之后,三相禅师的院中突然出现了一名意想不到的来者,三相禅师望着那跌跌撞撞走来的人,他蓦地一怔,正要对他合掌行礼,可小春已然托住了他的手臂。
小春紧紧抓住了三相禅师的臂膀,他抓住了那个懒对众生垂眸的“假佛”的手,他无比恳切地求着这个虚伪的和尚:“大师,我有一事、只有一事相求!”
三相禅师认识他,那个新晋的、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提督大人,三相自然乐的与他方便,只是他不知这位大人为何这般失态。
小春以为他不愿,小春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从怀中袖中拿出各样奇珍异宝,紫檀象牙珊瑚玛瑙金镶玉,白银黄金都被小春不屑一顾地丢弃在地,霎时间这清净的佛院里,真金白银珠玉累地,竟如尘埃敝履。
连惯常贪污受贿、聚敛金银的三相都不禁为眼前的繁华一滞,可小春却看也没看那些财宝一眼,他只是孤注一掷地盯着三相:“我想求大师在圣上面前说一句话,只消一句话......”
“这......”三相看着满地财宝,他那双日日见佛的眼睛都要发光,可他终究是端足了姿态,佯装半晌思虑之后,才合掌应道,“阿弥陀佛......”
“我佛普渡众生,施主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