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达慕大会乃是蒙古盛事,所有蒙古族人都系上最夺目的彩丝,以最高昂热烈的姿态欢度佳会。大会之上,蒙古儿女祭神、射箭、赛马、摔跤,天上的太阳似乎都被他们夺取了三分光芒。
李无邪看得如痴如醉,而托木儿则在一旁用余光笑看着她。
从正午盛阳到明月高升,这一场盛会才逐渐接近尾声。
静静燃烧的篝火映照着随风飘摇的五彩禄马风旗,柴木偶然爆裂一瞬的声响,与在夜风中回荡的马头琴声交相呼应,悠扬的琴声与质朴的歌声中,夜似乎被拉得很长、很长。
烤肉、美酒、闻所未闻的歌声,李无邪几乎要沉醉在这个无垠的夜里。
忽然之间,静谧的琴声一转,乐调转而活泼高昂,似是受到欢腾乐曲的鼓舞,蒙古族的年轻儿女都笑着站了起来,为这场盛会的落幕献上最热烈的舞蹈。
那里的蒙古儿郎肩臂相挽,连成一片,他们口中呼声阵阵,一齐向自己的大汗献上战舞,那里身披彩衣的翩跹少女笑着跑了过来,她们将李无邪围在中央,分外亲昵地挽起了李无邪的手。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李无邪听不太懂,但少女嘴边的笑意也自然而然地传递到了李无邪的脸上。
“她们在请王后一起跳舞。”托木儿笑看着李无邪。
“好啊,好啊!”李无邪接受了少女们的邀约,她学着少女们的样子提起裙摆,笑着向她们微微点头。
马头琴声调变得活泼,少女们手中的手鼓叮当作响,她们唱啊跳啊纵情欢歌,月光与篝火的光芒泼洒在她们的身上,将她们映照得那样生机勃勃。
不,也许不是来自外界的光芒,她们还年轻,她们正处于一生中最美好最欢欣最野心勃勃的时候,她们的每一句歌声都是对万物的期待,她们的每一寸舞步都是生命最耀眼的姿态,李无邪徜徉其中,她也成了其中一员,她的步调逐渐变得没有章法,可离开了所有的规矩与约束,她终于逐渐成为她自己。
一曲歌舞结束了,可心还在飞扬,托木儿的面容被篝火映照得明亮而柔和,他问着李无邪:“开心吗?”
李无邪长舒一口气,她露出了一个无比轻松而愉悦的笑容,正当她要说“开心”时,一道不合时宜的黑影却跨越过欢庆的人群,径直奔向了托木儿身边。
那是蒙古大汗的暗卫,专为托木儿刺探隐秘情报,并处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
“噼啪。”篝火爆裂一瞬,有那么一瞬间,托木儿的面容完全地隐没到黑暗之中,他的神色似乎在刹那之间变得冰冷,可以隐藏的戾气在黑暗里终于露出真容。
“什么事?”蓦然被人打断,托木儿的语气显然不愉至极。
那暗卫哆嗦一瞬,但他所报之事确实万分火急,他瞥了一旁的李无邪一眼,而后对托木儿附耳轻道:“禀大汗,萨满大人方才想逃出神殿,她还说......”
托木儿的眼神一厉,他对暗卫轻语了几句吩咐,因为是蒙古话,声音又刻意压低,所以李无邪并没听清。待托木儿摆了摆手,暗卫才悄然离去。
“有什么事吗?”李无邪问道。
托木儿的动作有一瞬的停滞,可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而已。”
真的是无关紧要吗?那为什么方才的笑意全然不见了呢?
李无邪没有戳破他的伪装,篝火逐渐黯淡,李无邪方才欢欣的笑颜也在余光中明明灭灭。
美梦终究只是一瞬,篝火会熄灭,欢会也会落幕,当情意褪却,现实的一切再占上方,这两个身为异族、非为同类的人,他们彼此相望的眼里还剩下什么呢?
李无邪颤抖了下眼睫,她缓缓地垂下眼睛,将眼中的神色敛尽。
“呼——”夜风终于吹熄了最后一丝挣扎的火焰,天地被笼罩在沉凝的黑夜之中。
谁也没有起身,谁也没有开口,李无邪与托木儿就这样一起坐在黑暗里,任凭他们曾交错过一瞬的心,被寂寞的夜风越吹越远。
......
京师,东宫重华殿。
有关三相贪赃枉法,指使手下寺院侵占百姓耕田、私收朝中官员贿赂、以“佛陀”之名替人消灾的累累证据,通通在小春回京三日之后,整整齐齐地摆到了李谛的面前。
李谛百无聊赖地翻看着面前的证据,他越看,嘴角的笑意便越深一分。
这位东宫太子的笑可不是为三相,事实上,他发自内心的、真切的笑,都只留给了一个人。
李谛笑望着小春,他是真的在赞扬小春:“你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大了。”
不是嘲讽,不是试探,李谛夸赞得真心实意。
三日之内能收集到如此之多、如此井井有条且如此致命的证据,就连李谛也不敢托大,可小春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