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十年八月,江淮洪涝,川蜀地动,天灾频发,人心惶惶。
永熙帝亲自拜佛求安,香断,大不吉,天子震怒,谓身侧近旁有不祥灾孽之人,故不得安宁,誓要找出此人以儆效尤。
至此满城风雨,人人自危。
乾清宫外。
“大人,陛下请您进去。”小太监极力地弯着腰身,垂着头,他甚至不敢看来人一眼。
小春手捧一神秘物什,听得宣召,小春略一点头,而后缓缓迈出步伐,跨入大殿之中。
“啪嗒、啪嗒。”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可闻,小春俯身屈膝,口称“万岁”,永熙帝在昏黄的烛火里睁开浑浊的双眼,转过身来俯视着殿下的小春。
“你求见朕,所为何事?”永熙帝沉缓的声音,腐朽得如同白骨青苔。
“回陛下,洛水有神龟负石书出世,上刻谶语,似为当世警言。”小春用最平静的声音,说着最虚玄而漫无边际的谎话。
可永熙帝为之一滞。
他是最相信这些虚玄之事的人,三相、道虚等人因此鸡犬升天,佛老二道也因之辉煌一时,常言道看人说话,同样的证据摆在眼前,小春知道怎样才能切其要害。
永熙帝果然应道:“将东西呈上来。”
“是。”小春垂目应是,将手中的石书交给了永熙帝身边近侍。
古朴而神秘的石书被呈到永熙帝的身前,永熙帝抬手抚上石书粗粝的表面,那石书好似真非凡品,永熙帝指尖过处,似乎有涌动的天地灵气在其中闪烁光芒。
指腹一点一点地抚过石书的字迹,永熙帝闭目分辨道:“天降灾异,伪佛......在世,妖邪不除,神罚不止......”
寥寥十六字,道尽永熙帝心中惶恐,他干枯的嘴唇都不住地因之颤抖。
可小春偏偏还要火上浇油:“石书所言恰应当世,臣以为其上所书伪佛就是陛下近侧之人,故臣私下访查,终查得三相禅师累累不可告人之罪证,证据现已在此,还望陛下诛之替天行道,上敬神明,下慰百姓!”
足足有半人高的罪证也被呈至永熙帝的面前,永熙帝匆匆看过一本又一本,他本就浑浊发黑的面色更是铁青,忍耐终于到了极点,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些字字句句触目惊心的罪证终于被永熙帝挥扫在地!
大殿中寂静一瞬,殿中近侍都颤抖着跪了下来,叩首求饶,整个殿堂里,除了永熙帝怒极的喘息之声与沉闷的叩首之声外,再没有丝毫声响。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谁能不怕谁会不怕?可小春佯装俯首之间,嘴角却勾出了一个诡异而微妙的弧度。
他在等,等永熙帝亲自把权柄与报复的机会交予他手。
果然——
那串一直被永熙帝戴于手上的开光佛珠被高高掷起,佛光明灭的珠串在空中划过一个凛冽的弧度,“啪嗒”一声稳稳落于小春的掌心。
那是三相禅师进奉永熙帝的佛珠,而今三相同那串佛珠一样,都被永熙帝弃如敝履地丢到了小春手中。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永熙帝没有给小春任何圣谕,可小春已经明白了永熙帝的意思。
“臣,遵旨。”
......
三相住持之寺,承明寺。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三相目露惊惶,他只能不住地念着那无上佛音来宽慰自己心中的恐惧,“你们在干什么,佛门圣地岂容你等放肆!”
“砰!”香坛被毫不留情地砸毁,前来拉扯劝阻的三相也被官兵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那些奉命前来查毁承明寺的官兵轻蔑一笑,而后抬手又将一个琉璃宝瓶摔毁为齑粉!
“业障......业障!”这些凶徒残暴的身影倒映在三相骤缩的瞳孔之中,尘埃泥泞染脏了三相尊荣的袈裟,他狼狈地、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指着那些官兵,色厉内荏地质问道,“此寺乃圣上御驾亲临之所,你们怎敢、怎敢......”
三相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道略带戏谑的声音打断:“此寺确是御驾亲临之所不假,可三相禅师便是这般回报圣上恩德的吗?”
三相猛然挣扎着望向寺门,一双华贵的靴履跨过门槛,三相抬头望去,只见那天生玉颜色、任谁见了都不会忘记的人,正含笑负手,踱步而来。
三相怎会忘了这个青年?那个步步高升、平步青云的年轻权宦,他不久前还捧着满怀财宝来求自己相助——
“啪嗒。”靴履停在了三相面前,青年高挑身躯投下的影子,将匍匐在地的三相彻底笼罩,三相哆嗦着望着青年那双微微弯起、却又不带任何笑意的眼睛,他只觉得通体生寒。
世事无常,好似眨眼之间,地位便颠倒轮转了。
那日的青年尚还跌跌撞撞、举步维艰,今日他已闲庭信步,俯视众生。
三相怕啊,可他心中还有一分侥幸,他尚不知道自己的全部罪迹已然上达圣听,他还以为永熙帝只是因近来接连的灾异而对自己心有不忿、略施惩戒而已。
于是他伸出手来,乞求地攥住了小春的衣角。
“大人,帮我......”昔日的大师风度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的三相禅师同昔年自焚手臂的信徒没有什么区别,“帮我求见圣上,我有佛音要呈告圣上!”
“佛音?”小春笑着眨了眨眼睛,“佛陀也给我托了梦,梦里,我也听见了一些曾经不为人知的东西——”
“工部赵大人贪污公款,五千两白银送作香火,你三相禅师以佛音之名为其消灾。”
“轰隆!”心头一道霹雳,三相禅师如见鬼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坐起来,他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