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纪笑道:“木雕听了可要伤心了,明明不是它的错。”
宁叙也笑道:“是我的错。不雕了,说会话也好。”
安纪看着桌上一对木雕狐狸忽然想到,之前他送给自己的茉莉漆木簪……难道说是他自己刻出来的?
她试探问道:“王爷木雕技艺高超,可有雕了簪子送给别的姑娘?”
宁叙下意识地摇头,见她偷笑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试探之前他送的簪子是出自谁手。
既然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也没什么隐瞒,说道:“所以我才说要让王行止自己送。”
说起王行止,宁叙想到来之前与他的约定,问起安纪,“小纪,你觉得王行止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纪答道:“王大哥出身世家,饱读诗书,端方持礼,是个君子。”说完之后,她才问道,为什么宁叙这样问。
宁叙也不瞒她,坦诚与她说了两人约定三日后前往夏府吊唁一事。
安纪几日前就已经听说了城中怪闻,经过几番添油加醋,传到她耳朵里时,故事已经变成:陛下承天绶命,夏大人不敬天子,触发天谴,才死得这般猝不及防。
可涉及到出兵摩国的内容,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纪脸色沉了下来,嘴上却说道:“去吊唁也好,同朝为官,总有些同僚之义。不管他身前怎么样,死后的面子也总得做。”
宁叙对这个夏普知之甚少。朝堂上似乎也有对他不满之辈,可安纪为何对他也是嗤之以鼻。
“你与他有过节?”
“……”
安纪许久未说话,定定地看着绿池中团云的倒影,吹散一波,又聚起一波,一场一场轮回着,总有新模样的云团出现。
“五年前,夏氏发家后,夏府表面仁义,实则养出不少道貌岸然之人。夏普长子夏守义便是个浊腐龌龊的小人。贪财好色,草菅人命,竟将寻花问柳之风带到了宣德司内。”
“一日,他在司里喝醉了,竟脑子发昏,公然要在司里白日宣淫,”安纪忽然停了下来,深深呼了几口气,语气也多了几分宁叙从未见过的愤恨。
“我正好进司里取药方,被他拉住。还未反应过来,他便一直往我身上凑。我慌忙抓了砚台,往他脑袋上砸,但没能把他砸晕。好在小凌那天与我一起,他本来是守在千药阁门外的,听了动静,破门而入,按了他在地上一通好打。”
宁叙身子一颤,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呼吸渐渐急重,一股凝滞感从他的心脏深处射向全身,让他整个人都生疼得缩了一下。无意识中将安纪圈得更紧了。
他在后怕,他在懊悔。怕当时无人救她护她,悔自己没能早些遇见她。
难怪,邢凌虽缠了她这许多年,她也不曾以恶言伤害他。原来,在她一个人的时光里,护在她身边的都是邢凌。
她对他,不仅是有对弟弟的宽容,还有对他多年守护的谢意。
安纪接着说道:“小凌当时血气上涌,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的,一直揪着他往脸上和身上揍。后来被我拉住才罢休。虽未打死那人,但他也是个残废了。”
她并不同情夏守义,只是他虽为小妾所生,但毕竟也是夏府长子。若真出了事,邢凌自然逃不过夏府的怒气。
夏府虽说不能与督军府相比,但夏府手中掌着颐国超一半的通贸生意,陛下也不得不给出几分薄面。
出了这档子事,虽说夏普有意找督军府和安府讨个说法,但毕竟也是夏守义行龌龊之事在先,加上他平日在司里早就臭名昭著,一时间朝堂之上尽是口诛笔伐夏家家风的人。夏普不愿因小失大,才就此作罢。
宁叙听她讲完整个故事,缄默不语。
若是园中那池绿水能映出他的心,那必是黑云压城,风啸凄厉,一派骤雨将至的惴惴景象。
上次他看到任南知快碰上安纪的肩,便已忍不住动手。若是他当时冲进阁里,看到夏守义的爪子碰到了安纪,哪怕只是碰到了她的裙摆,他都想切开他的肉皮,挑断他的手筋,让他如丧家之犬般爬出宣德司的大门。
可是那日他不在。
他将头埋进安纪肩窝里,山岚般的腰背线也随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半晌,他才说道:“对不起。”
安纪鼻子一酸,她明白,他是在担心。
只是,世间众人,何时相遇,何时重聚,何时离散,都是半点不由人。
他无须与她说对不起。
安纪反手摸了摸宁叙发间,回道:“王爷不必与我说对不起。我告诉王爷,不是希望您因此内疚。未来既要与王爷相伴,过去之事,王爷自然也有知晓的权利。”
今日碧空如洗,惠风和畅。
安纪也不想过去之事坏了悠闲之趣,又温声笑了,道:“早就过去了,别让烂人怀了心情。王爷今日难得带了上好木材来,不如再雕一个送我吧。”
宁叙抱了许久才松开她,接过她递来的刀具和行松木,挤出一个难看的笑,问道:“你想雕什么?”
安纪沉吟片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浅笑道:“雕个老虎吧,像这样,”说着又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学着“嗷”了一声,“炸毛的老虎。”
宁叙被她逗得轻笑,方才乌云蔽日的心境也清亮了不少。
他拿起笔,在木头上勾出一只老虎趴在山间,尾巴打圈的图制,说道:“炸毛太难雕了,这个比较容易。”
约一个时辰后,宁叙将雕好的老虎递给安纪。安纪直夸可爱又精致,竟然连虎须和耳上绒毛都刻了出来。
宁叙拿过之前雕的灵狐,将它放在木雕虎那半圈尾巴里,对安纪认真说道:“不会再让你一人身处险境了。”
安纪“嗯”了一声,又顺势靠近他怀里,举着两个木雕看了又看,嫣然一笑,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