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愿慢慢悠悠的骑着马到沧州时,已是申时。
夕阳西下,一人一剑,倒真如话本子里的侠客一般。
“掌柜,要一间上房”贺愿随手将铜钱放在柜台上。
接过钥匙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角落的桌边坐着一个人。
一袭灼灼红衣,虽然戴了斗笠,贺愿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谁。
“裴大人这是辞官云游?”贺愿施施然落座在裴郁对面,语气调侃,明知故问。
“给金羽卫的圣旨上写,取易王项上人头者,官升三级”裴郁故作高深的吹去茶盏浮沫。
“那请”贺愿反手将“愿无违”推过桌面,摊开手示意裴郁自便。
裴郁轻哼一声,漫不经心的饮尽杯中清茶:“我还想多看些人间繁华”
贺愿轻笑一声,眼中闪过意味深长:“那裴大人意欲如何应对?”
“打不过”裴郁勾唇轻笑,语气轻松的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谢止要杀要剐自便”
“话说回来”他突然倾身:“他为何非要你死?”
“裴大人可曾听闻渡军峡战”
贺愿手中转着茶盏,目光却在不动声色的审视着裴郁的表情。
“自然是知道的”
“七千白袍军在贺将军的带领下,葬身渡军峡,尸身至今未还”
贺愿敛下睫羽:“正是因为我知道了真相”
茶盏被他轻轻放在了桌上,语气平静:“所以非死不可”
裴郁闻言,眉梢微挑。
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指尖轻轻敲击桌面,似在思索什么。
裴郁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真相?什么真相能让谢止如此忌惮,非要取你性命不可?”
贺愿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客栈门外渐渐沉入的夕阳。
“毒杀七千白袍军”
言尽于此。
裴郁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因为功高盖主?”
一针见血。
当年贺家风头正盛,朝堂中的武将死的死,伤的伤,唯余贺骁一人。
贺家世代忠诚,兵权在贺骁手里,谢止既忌惮贺骁黄袍加身,又想要名正言顺的收回兵权。
“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裴郁嗤笑一声:“可惜的是,他没想到还有你这个漏网之鱼”
贺愿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所以,裴大人现在知道为何谢止非要我死了吧?”
裴郁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语气轻松:“既然如此,那我更不能让你死了。”
贺愿抬眼看他,眼尾勾起戏谑的弧度:“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郁微微一笑,俯身凑近贺愿,低声道:“因为我也想看看,当今圣上的局,到底能不能破”
“裴大人这是要与我同行?”
裴郁直起身子,双手负于身后:“怎么?殿下不欢迎?”
贺愿轻笑一声,目光直直的落在裴郁的眉眼间:“乐意至极”
裴郁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贺愿,眼中带着几分调侃。
“对了,殿下方才只订了一间上房,我怕是要与你同住了”
“裴大人若是不介意,我倒是无所谓”
裴郁轻笑一声,转身朝楼梯走去,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半夜被你家小侯爷一剑了结”
次日一早,二人便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
“哎!”裴郁双手枕在脑后,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摇晃,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路旁的风景。
“你和小侯爷的故事,说来听听呗”他忽然侧过头,言语中满是调笑之意。
贺愿闻言,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讥诮:“裴大人这般爱听风月,不如去后宫当个太监,保管你听个够”
“切!”
裴郁不以为然地拽了拽缰绳,马儿轻嘶一声,脚步放缓了几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断袖吗”
贺愿的心思却是飘向了远方。
是啊,自己是何时对宋敛动心的呢?
初见时在百雀楼,宋敛分明是带了三分怒意要把自己给绑走,手上动作却是温温柔柔。
回京途中,宋敛察言观色,贺愿渴了有水,饿了有饭,甚至连安息香都是邻国朝贡的珍品,只为让他睡得安稳。
初雪画舫,宋敛许愿借指松椿比寿,贺愿分明感受到了身后目光,却不敢回头。
前往云州的马车上,宋敛问贺愿达成今日成就,到底剜去了自己多少血肉,贺愿分明听出了他话里的心疼。
流民围困,贺愿早已察觉那只冷箭的轨迹,却不愿避开。他想知道,五步之外的宋敛,是否能及时反应过来救他。
云州城外,宋敛为护他伤可见骨,怀中的贺愿却是连衣摆都未曾吹乱半分。
和裴郁交易时,究竟是戏弄的心思多一些,还是心底那份隐秘的欢喜更多一些,贺愿实在说不上来。
相思相见知何日?
贺愿忽然想起那人怀中的白芷气息来,凌冽如雪。
“前面是片野林子”裴郁紧了紧缰绳:“怕是会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