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疼得额角已浸出冷汗,却还要抚开谢雪尽皱起的眉心。
“应当是皇兄做的不对,让阿雪走了歪路。”
“退下。”
帝王声音浸着霜雪。
金羽卫领队的佩刀犹在鞘中嗡鸣。
“陛下,逆贼……”
“要朕说第二遍?”
金羽卫如潮水退去,殿内重归死寂。
谢雪尽揉了揉眉心,忽然低笑出声。
这场戏演得辛苦。
既要扮作赶尽杀绝的昏君,又要学封陵王作态将云州之事处理的滴水不漏。
不过好在,贺愿确实是把好刀。
宋敛的白袍军虎符,裴玟门下的寒门清流,还有大理寺那帮老狐狸的手中的案卷,此刻都悬在这把刀尖。
他倚在龙床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枕下冰凉的虎符纹路,忽觉掌心刺痛,原是方才攥碎茶盏时,伤口上的血尚未凝固。
他在思索。
思索那个父丧母亡的遗腹子究竟有多大的胜算从安岁华手中夺过那三万兵权,并毫发无损。
“易王啊……”
他望着窗棂外的夜色轻笑。
谢雪尽清楚的知道,他需要的是能斩断龙脉的利刃,而非供在香案上的名器。
贺愿血脉里淌着开国忠臣的骨血,眼中却燃着弑神的野火。
二十一年前牺牲七千白袍军性命救下的婴儿,终是长成了最完美的祭品。
帝王的修长的指节抚上腕间碎玉。
那是当年的太子青龙玉佩,被他做成了手链,日日带在腕间。
谢止留给他的遗物,除了皇位,便再也没有其他。
谢雪尽抬眼间,望见了镜中的自己。
“皇兄。”他的喉结在滚烫的窒息感中颤动。
“我好想你。”
睹物思人。
双生胎也只能照今时镜忆旧时人。
贺愿并未完全相信谢雪尽的话。
右肩处的血洞,被他随手撕下的衣袍给包扎住。
他抬手状似随意的扔出一方折好的宣纸,见其被黑影稳稳接住,才安心的转身再次七拐八拐的来到了裴郁府前。
他翻窗进入房间时,床榻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人猛然惊起,炸开一声怪叫:“他奶奶个腿!哪个龟孙!”
裴郁睁眼便看见一袭黑影正巧落地。
“贺愿!我*优美的大虞话*你大爷!”
他的咒骂戛然而止。
借着月色,裴郁看见贺愿眼白爬满蛛网般的血丝,下颌凝结着不知是血还是汗的暗红,整个人如同绷到极致的弓弦。
待彻底看清来人肩头渗血的绷带,他倏然泄了气,任由对方铁钳般的手掌将自己拽起。
裴郁素日里风流倜傥的眉眼此刻皱成苦瓜,倒像只被雨淋透的鹌鹑。
“我的小祖宗啊!”他无奈的揉着眉心,“你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谢止死了。”
贺愿一语惊人。
空气骤然凝固。
裴郁突然笑了,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慢条斯理地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看来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这出好戏。”
“你早就知道?”
“谢止是我的救命恩人。”
裴郁仰头饮尽凉透的茶,喉结滚动。
“我裴郁还没瞎到认不出自己的再生父母。”
贺愿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
他缓缓道出云州案的陷阱,封陵王府的疑云,以及半个时辰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宫闱对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钉在夜色里。
“他要我亲手将安岁华钉死在弑君屠将的罪名上。”贺愿的指节发出脆响。
“用七千白袍军的血。”
裴郁把玩着空茶盏,瓷器在指尖转出冷光:“易王殿下这是要拉我上贼船?”
“今日早朝……”
贺愿的蟠龙玉珏被他重重的搁在了案上。
“我要金羽卫守住紫宸殿。”
“一个活人都不会给你放走。”
裴郁接话,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出戏,我陪您唱到底。”
“姓贺的。”裴郁忽然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身影,“你欠我的酒债,怕是两辈子也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