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整,紫宸殿内已站满了文武百官。
裴郁腰间挂着那把银色横刀,倚在殿门处,紫袍玉带,神色如常。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他眸中的不安。
贺愿那小子自昨夜离去便杳无音信。
九龙御座上,谢雪尽一袭明黄朝服,冕旒垂下,遮住了眼底青黑。
平华侯告假的折子被他扔回了案上。
昨夜掌心的伤口藏在龙纹广袖下,唯有扶在鎏金扶手的手指偶尔轻颤。
“启禀陛下!”兵部侍郎李义抢先出列,“雁门关外八百里加急,突厥兵力突增,可汗亲征,镇北将军请调八万援军!”
朝堂霎时哗然。
谢雪尽眸光微动。
宋敛要的正是安岁华暗中掌控的那八万兵力。
可满朝文武,无一人知晓,那八万兵力是在安岁华手中。
“臣有异议!”丞相赵垣高声道,“白袍军旧部近日因易王陨落而聚在一处,此时调兵恐生变故!”
帝王轻笑如碎冰,冷冷的砸在赵恒身上:“丞相的意思是,朕的将军会谋反?”
“微臣不敢!只是昨夜听闻金羽卫小队统领称宫中有刺客。”
裴郁按在刀柄上的指节骤然发白。
殿外朝阳初升,一缕金光正斜斜刺在他袖中的易王玉珏上。
“刺客?”
谢雪尽忽然抬手撩开眼前玉旒,露出那双淬着寒星的眼睛。
“朕倒不知,丞相何时开始过问起禁军巡防了?”
赵垣袖中密信已被冷汗浸透。
他手下昨夜亲眼见帝王殿中翻出黑影,此刻却要装聋作哑:“老臣只是忧心陛下安危。”
“说起安危……”
谢雪尽忽然倾身向前,明黄龙纹在晨光中流转。
“朕倒想起一桩旧事。”
他语气轻缓,却字字如刀。
“当年国师安岁华曾妖言惑众,说什么……三皇子命格不详?”
满朝文武呼吸为之一滞。
“当日朕未亲临。”
谢雪尽指尖轻叩龙椅,发出沉闷的声响。
“倒是听说,这位通晓天机的国师,是丞相您举荐的?”
他忽然挑眉,冕旒珠玉叮当作响。
“不如丞相告诉朕,这位能窥天机的国师,怎么就在康定十一年……英年早逝了?”
这场戏来得猝不及防。
没有预兆,没有铺垫。
谢雪尽一出手就直取咽喉。
他要在这满朝文武面前,将四十年前的旧账,一笔一笔的清算干净。
赵垣面色骤变,喉头滚动间似要辩解。
却见谢雪尽缓缓起身,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丞相怎么不说话了?”帝王嗓音低沉,却字字如刀,“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敢记?”
赵垣猛地跪伏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陛下明鉴!老臣当年举荐国师,实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绝无二心!至于国师之死……”
他声音微颤:“乃是天意难测,老臣亦不知内情啊!”
“天意?”谢雪尽冷笑一声,广袖一拂,“那朕今日倒要看看,这天意,究竟站在哪一边!”
他目光倏地转向殿门处:“金羽卫殿前指挥使何在?”
裴郁心头一凛,握刀的手紧了紧,抬眸对上谢雪尽的视线。
“臣在!”
“昨夜宫中确有刺客。”谢雪尽嗓音冷冽,“朕特地派了裴指挥使去追,却见那刺客最后消失在丞相府后巷。”
满朝哗然中,赵垣突然明白这是个死局。
金羽卫指挥使夜间从不当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是谢雪尽要当众诛心!
谁敢拦?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赵垣猛地抬头,脸色煞白:“陛下明鉴!老臣府上怎会藏匿刺客?!”
谢雪尽不疾不徐地坐回龙椅,指尖轻敲扶手:“哦?那丞相的意思是……裴指挥使在诬陷你?”
赵垣张口欲辩,却见帝王眸光一厉,骤然拍案!
“来人!”
谢雪尽寒声下令:“即刻搜查丞相府!朕倒要看看,这刺客,究竟是冲着朕来的,还是……冲着某些人见不得光的秘密!”
“易王殿下到——”
殿外忽起骚动,殿门处金羽卫骤然分开一条路,一道修长身影逆光而立。
贺愿身着一袭玄色蟒袍,金线绣就的螭龙盘踞肩头,在晨光中暗芒流转,衬得他身形如刃。
玉冠高束,发间一条朱砂发带斜贯而过,随他迈步轻晃,似未垂落下的血渍。
腰间蹀躞带紧束,仅挂了云映月留下的玉环。
步履间无半分声响,像极了夜行归来的鬼魅。
最刺目的是他怀中紧抱的那只乌木匣子,匣角渗着暗红。
在他指缝间凝成细线,一滴、一滴,砸在金砖之上。
满朝死寂。
有人倒吸冷气,本该葬身太湖的“易王”,怎会披着这一身煞气归来?
“臣,贺愿,状告丞相买卖官位七十三桩,谋杀朝廷命官二十九人,残害白袍军七千零一人,屠尽云州百姓一万三千人,私通突厥往来密信十八封!”
谢雪尽缓缓勾起嘴角。
布了二十年的局,在此刻收网。
两个时辰前,贺愿回府后,换上郡王蟒袍,便匆匆召集了月卫。
趁着丞相上朝走后,他亲自带人将偌大的相府翻了个底朝天。
府中八十四口人,从锦衣玉食的姬妾到懵懂无知的孩童,连同那些战战兢兢的仆役,都被他命人锁进了西厢房。
沉重的门闩落下时,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贺愿为何会盯上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