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郁家房檐上时,他曾命暗卫给平华侯送去一封密信,信上只有一句锋芒毕露的问话:“武官一脉,是否都是清流?”
天亮的前一刻,贺愿收到了回信。
展开的纸条上,那个力透纸背的“是”字在晨光中格外刺目。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
不是武官,那就只能是文官了。
朝中文官分作两派,裴玟一脉早就是他的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丞相大人了。
贺愿猛地掀开木箱——
“砰!”
一叠染血的账册、密信轰然倾泻,铺了满地。
最上方,一封盖着突厥王印的羊皮卷,正正滚到了赵垣颤抖的指尖前。
“丞相大人。”贺愿蹲在赵恒面前,指间夹着一封密信。
“这是您侄儿云州刺史被剥皮之前写下的自白书。”
赵恒突然暴起,拽过那封自白书撕了个粉碎。
“哟。”裴郁闪身挡在御阶前,刀尖直指赵垣咽喉,“丞相这是要谋逆?”
文武百官此时正匍匐跪地,闻言目光都落在了赵恒身上。
突然有人痛哭叩首:“臣等受奸人蒙蔽!求陛下开恩!”
霎时间哀恳之声响彻大殿。
谢雪尽忽然嗤笑一声。
让所有哭求戛然而止。
贺愿突然踩住赵垣欲捡的碎纸。
玄色蟒袍下摆扫过丞相苍老的手背,像索命的无常垂下衣角。
裴郁的吹去袖口不存在的灰尘:“陛下,该下朝了。”
“传旨。”
帝王清冷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丞相赵垣通敌叛国,即刻押赴刑部大牢。三司会审前……”
他瞥了眼贺愿手中的鎏金折扇:“先请易王殿下帮着问问话。”
贺愿轻笑出声:“微臣定让丞相大人……知无不言。”
金羽卫拖走面如死灰的赵垣时,兵部侍郎突然扑到御阶前:“陛下,那雁门关……”
“朕记得。”
谢雪尽摩挲着龙椅上突起的花纹:“李卿方才说要调八万援军?”
“既然是保家卫国,那就让易王亲自上阵,至于虎符……”
谢雪尽意有所指的看向丞相。
“便是易王自己凭本事拿到了。”
“微臣自然愿意亲赴雁门。”
贺愿俯身行礼的瞬间,裴郁的刀鞘突然抵住他后心:“你肩上新伤未愈。”
“无妨。”贺愿轻轻错开裴郁的动作。
谢雪尽望着阶下剑拔弩张的两人,忽然想起了还有另一局棋。
九龙御座上突然传来玉珠相击的脆响。
谢雪尽指尖挑着冕旒垂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二位爱卿若是想切磋,不如等退了朝?”
满殿文武死死盯着金砖缝隙。
方才泼天血案尚在眼前,此刻谁敢抬头看这出君臣相疑的戏码?
“臣失仪。”
裴郁退回半步,突然单膝点地:“臣请随军监军。”
“准了。”
“只是裴卿要记住。”谢雪尽目光扫过贺愿瞬间绷紧的后背,“监军者,观棋不语。”
退朝时,贺愿刚要转身,忽见小太监捧来鎏金食盒:“陛下赐易王参汤御寒。”
食盒底层,静静躺着一道小字。
朕等你屠尽仇寇,再与你算旧账。
“臣,谢陛下隆恩。”
天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时,贺愿正用绢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玄色蟒袍袖口沾了星点暗红,像落在墨缎上的朱砂。
“王爷,赵垣关在癸字号。”狱卒提着灯笼的手在前引路,“按您的吩咐,没用刑。”
甬道尽头的牢房里,赵垣官袍未褪,正盯着墙上一道陈年血痕发呆。
铁链响动时,他猛地回头,正对上贺愿手上印着平华侯府的折扇。
“丞相别来无恙。”
赵垣突然大笑,震得镣铐哗啦作响:“你以为赢定了?谢雪尽今日当众给你兵权,不过是要你去雁门关送死!”
贺愿忽然用扇尖挑起赵垣下巴,声音轻得像叹息:“您错了,是我向陛下求的雁门关。”
“丞相不妨说说,安岁华盗出的兵符,被你藏在了何处?”
赵恒一言不发。
“唉。”贺愿站起身时,长叹了一口气。
“何苦呢?”
“本王又不是非兵符不可。”
赵恒猛然抬头。
贺愿从袖中掏出了刻有“山河同泣”的令牌。
他将令牌举到赵恒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丞相机关算尽半辈子,怎么忘了白袍军从来都姓‘贺’?”
这是他与谢雪尽心照不宣的棋局。
赵垣的硬气早在预料之中,只是边关告急,若是让赵恒找到机会联络亲信,难免那八万白袍军不会反。
倒是贺愿这副与贺骁将军如出一辙的眉眼,比什么虎符都管用。
当年先帝赏赐的“山河同泣”令牌早就同七千白袍军葬在了渡军峡。
此刻他手中这块,是今晨谢雪尽藏在食盒夹层里的赝品。
不过白袍军数万将士,谁会真去细辨令牌纹路?
当他们在雁门关外看见这张肖似贺骁的面容时,真假早已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