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另做,不必另做,你们晚上有什么饭菜随便热一热端来就好。”他向走进来请命的李木道。
“好养活。”吴玠靠在那里笑道。
他今天之前只吃了一顿,又跑了半日,之前不及想,现在一放松下来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李木也是手快的,吴玠刚和他讲到进临安城时的情景,李木就提着食盒进来,热腾腾的白米加两个寻常菜,还顺手带了几串刚洗过的新鲜枇杷,绿叶都还未摘净,水滴看着更晶莹剔透起来。
他一面吃,一面听吴玠条理分明地讲着:一行人自二十五日夜到临安起,几番入见官家如何嘉奖赏赐教诲;几日内拜见同僚,那些往日只闻其名的同僚各自长什么模样、为人处事如何。
吴玠讲元日官家的盛大赐宴,品级高些的臣子悉数到齐,宴饮自午到晚歌舞不歇,文人墨客们写的贺文赞诗更是读了一天不曾停下,好一个中兴气象;讲元日晚间众人又奉圣命一道夜游西湖,游船画舫连出数条亮色长龙,两岸灯火绵延几十里,官家邀众臣即兴吟诗作赋,好一个春风得意;也讲朝中几番谈和议与边事,于他们川陕有哪些安排。等饭吃完时,吴玠正随手将一串枇杷里最大的那颗扯下,在手里颠了颠,一口咬下,摇头道:“官家还花了整一个白日,问我川陕数年人事变迁,可谓事无巨细。每提到一人,就要问及十余年来龙去脉,以及自家如何评价。将领幕僚不必说,这番带军医去,官家单独召见还不足,又连知名的医官都问了一遍;连小李都不曾忘记,问这卫队长看着年纪不大,如何提拔来的。”
吴玠只这般随意讲,吴璘听着都觉这话题看似寻常,实则极难于应对,每个对答都可能影响到朝廷对川陕的评估与动作;而官家特意这般问这般做,自然是专门规划,不是一时起意,即便是脑子再愚钝的人,也能感到其中的某些意味。
“官家问到自家时问了些什么?兄长怎么答的?”眨眼一串枇杷已经吃了个干净,他只觉满嘴清甜,提过另一串摘下第一颗,有些好奇道。
“吴家小帅勇而锐。”兄长忽而停下动作,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慢慢重复了一次这句去年某刻来自军中参谋官孙渥的评价,“官家也只如是说。”
牙齿刚咬破饱满的果肉,汁水瞬间弥漫到整个口腔,意料之外的酸涩感地自舌尖上排山倒海袭来,正是吴玠的话音刚落,他本来还能控制的表情在这颗过分与众不同的枇杷加持下,一时有点收不住,直接眉头拧成一团。
“自然有的是后命。”兄长又回到了往日熟悉的样子,略压低嗓音冷笑道。言毕吴玠开始起身披衣,顺手将那盘里剩下的枇杷连盘端起,“走吧,一道回家歇。”
他们两家离得不远,自宣抚司回去也能同走大半的路。说是回家,但吴璘直觉兄长本意并非如此。果然,走到最后一个岔路口,李木将马直接牵到不远处的食槽,他们人却拐了两拐,进了另一条小道。
“带你见个人。”
他们在一间寻常院落前停下。吴璘看兄长亲自掏出钥匙开门,分毫猜不到兄长卖什么关子,但他知道兄长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于是他跟着吴玠走进院内,又走进屋内,入眼便是军医正坐在桌前,闻声起身向他们问好,而身后李木立刻跟在后面锁好门;这些都在一刹那,他极快地环视了一圈屋子,目光刚落在斜前方的床帐上,就看着吴玠先他一步走到床前,俯身轻声问道,“精神还好么?”
脑内电光火石间闪过某些惊人猜想的碎片,吴璘尚还来不及捕捉分毫,吴玠便起身,示意他来见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