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军医回来?”
岳飞摇头。
吴玠当然不能去叫。
军医忙得不可开交,自那日战后,军医一直在第一线救人、指挥救人、救人、救人,一点一滴时间都是生命。
他们的人实际损失不大,李木这般重伤的都能救回来,只要没在战场上咽气基本死不了。但重伤员尤其多,救重伤员劳心费力,少不得这儿喊一嘴军医,那儿又扯破嗓子叫,军医一个都不会轻易抛舍;
自己人还算好办,更难办的是对面的人——没错,对面的人。
吴玠昨日亲自去看伤员时,军医正单手钳着一个发狂的军士,另一手撬开他的嘴进行操作。
“他们都被精准下了药。暂时失去恐惧、减轻痛觉、短暂癫狂的药。”军医没空抬头,“纱布和刀。”
吴玠立刻递了过去,他也一秒不闲着,顺手给旁边另一个昏迷的人换药。
“这种药我也未曾见过,只知晓相似的。现在是战后整一日,如今看来,副作用与后遗症都极大,因人而异。当然活人才能受这些,虽然尽力抢救,除了伤势过重死去的,因药,或者说毒,发作而死的,大约有十分之一。”
军医从不在工作时带个人情感。
这次吴玠罕见地在他话语里听出一丝愤怒。
对草菅人命的愤怒。
远不止这一种愤怒。
“有现成解药吗?”
“没有。”很干脆的两个字,军医抬眼瞄了他一眼,“你能猜到。”
给他们下药的人从不在乎他人死活。死到临头,他自然不会给旁人活路。
军医马上没空说话了,又有不止一个人发作起来,他嘴一刻不停地指挥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
“禽兽不如。”这句是骂赵构的,没错。
“本来都是好好的人,好好的孩子。”岳飞轻叹。
“今晚进临安。”吴玠不再说这个话题,他眼里掠过一丝杀意,然后过去扶岳飞,“你先回卧房,喝了药好好歇息。”
岳飞没有动。
吴玠目光对过去。
岳飞有点抱歉地看着他,但岳飞没有动。
“鹏举,你……”
他……
他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吴玠来不及分多余的心思去难过,他没有任何迟疑,打横将人抱起。外面又有杂乱喧哗,夹杂着亲兵努力维持秩序的声音,越到最后关头他的事越多。
他抱过岳飞很多次。
最初的那次是他们的初见,就在此时即刻可到达的临安城里。他把浑身血染的冰冷身体抱起,为那丝微薄的希望,替他于生死间做了一个决定。
后来他还抱过岳飞很多次,昏迷的,半昏迷的,醒着的,抱上船,抱下船,在成都,在仙人关,在此刻的临安城外。怀里抱着的一直是那个熟悉的人,怎么就……
他没有再想下去,他不能分心。
他把人放在床上,他其实放心不下,此刻可照料的人都不在,只能让筋疲力竭的岳飞一个人躺着调息,自己喝药,自己包扎伤口。
“兄长快去吧。”岳飞又说不起话来,拿气声低低道,“官家的人一定要来,兄长务必当心。”
“好。”
“自家不会死。要做的事……还多了去。”岳飞洞察他心思一般笑道。
他们之间不避讳谈生死,事已至此更不避讳。
岳飞的眼神在他的佩剑上转了一圈。
吴玠会意,把剑摘下来放在他手边。
“自家不会再令你犯险。”
“凡事总有万一。”
情势到了这无法挽回必死之局的地步,赵构不会令任何人好过,纵他们再神机妙算顾虑周全,也难免有算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