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相公是我行医几十年中救治过的最不寻常的人,连“之一”都无需加。
那夜急救我只管一门心思救人,生还是死是无暇分心去想、也不必想。人的血肉之躯有时顽强得惊人,无怪乎除夕夜吴相公百思不得其解,我即便至今也仍无法确切分析出:那夜并无人谋划串通,天寒地冻,他为何能被执行死刑后还留一口气在——或者说早已一口气都无,但终归还是能救的;又为何能以这样羸弱的身躯硬撑过来。如此多的不可理解里,在场医官有误判反而成了其中最可理解的一项,换了自家去验,可能也会一般结果;若不是吴相公当夜命“救人”,自家平日遇到相同情形,无人相求自然不会考虑救——当然相似的情形再未遇到过。一是救活的可能微乎其微,无谓之举自然不必费心费力;二是即便当时能活,也会落到生生活着受罪的局面,不如一死了断。尽管人与人不同,这事行医多年见多了去,总有个一眼可判的度可看。
人之常情理当考量,人情世故医者更该通晓。
绍兴二十年苍黄翻覆,吴相公当机立断,秋末冬初率人昼夜兼程下临安,我仍随行。去时我们依旧自渝州上船,与绍兴十一年觐见的时节和路线都完全相同,只是诸将早已奔赴各个前沿,后方也处处屯粮调兵,岸边再无一人。相公登船后凭栏远眺,长叹道,九年一瞬,当年启程时众人送行历历在目,如何能想到会有今日之事。
岳相公仍以“先生”的身份一道前往。他在蜀地八年一直以这样的身份走动,此时军中都当他是智勇非凡的参谋,只是身体时好时坏难以赴任,相公才未给请个一官半职。
朝廷当年一意讲和自毁长城、如今不听忠言刚愎自用,终酿大祸。次年春末,避无可避兵戎相见;八月临安城外遇险时,千钧一发之际岳相公亲自临阵,这便是后来口口相传中如有神助的那一役。待我安顿好周边百姓撤离事宜马不停蹄赶到,所见已是两战告捷,吴相公大部前锋将近。不断有年轻士兵拉着我讲——
“前日战场上先生就如天神下凡一般!”
“他竟然会武!会武!武艺还这么高强!”
“先生以前肯定上过战阵!天呀,军医,我们当时都想着必要死在这临安城外了……”
“是神医使了什么法子,终于让先生身体康健了吗?”
他们惊喜赞叹,我却心下一沉。医者自然非万能之人,我也从未能有什么法子使岳相公身体恢复如常。我问他们先生此刻在何处,他们说,临安来的人有些似乎是被施了蛊术丢了魂,有的精神癫狂有的昏睡不醒;又说情势不明,主将副将一大半都重伤在身,先生在四下统筹料理,军医快去看看。
“先生可曾受伤?”
“不曾!一个来时辰前先生还在佩刀挂剑走得飞快,怎么能有事?”
猜到便是这等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