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都完全未曾想到的事，禅位，禅位？当今天子明明年富力强，又尤喜大权在握，从不是不热衷帝位的，怎么会一夜之间直接同意禅位？何况哪有第一天仓促封太子、第二天就禅位的？

我等尚还不知所措、四下议论，自八月十八日起，却是陡然万象更新，新官家诏令一封接一封，全是励精图治模样，直接斥秦桧为国贼重赏追捕已经让众人目瞪口呆后拍手叫好；晚间官家竟亲自出访，立时满城围观、拦路鸣冤，我们这些官员一样个个惊奇乃至惊慌，只觉真是不寻常天子。更惊人的当然是当夜闹市行刺和当天诏令所下的太上皇驾崩二事，事情太密集，天翻地覆之间，以至于我常问妻，我们可是活在梦中。

日子总还得过。我仍旧每日坐班办事，几日前去坐班时心里还凄怆悲凉尤甚，想边境争端又起、金人再度南下如何、西夏等趁火打劫又如何，旧事重演，我等迟早都是路边尸骨；想朝堂不稳，去岁至今本就有动荡飘摇之势，各地民变不断、民间议论汹汹，秦桧只手遮天气焰更盛、只顾粉饰太平歌功颂德，哪管下面早就左支右绌、一朝塌了众人是死是活！现下这破篓子破到连面上那一层都糊不住了，宰相一声不响跑了已经是几百年不见的天大笑话，官家又一朝之间仓促退位，两日后竟直接暴毙，且不说这事是不是另有内情，虎视眈眈的各方怎可能不趁此大好时机动手！后来几天，却又觉新主是真的有为天子，临安城局势竟意外地还算稳固，大略不至于顷刻之间众人与国家就有灭顶之灾，还是先看眼前罢。

迷糊又清醒地到了三日前，官家下了第一道给岳相公平反的诏令，逐一辨明了当年的冤情。诏令自然也传到我们这边一份，诸多前辈都喜极而泣，都说官家此番举动除却深感岳相公之冤，必然也有整顿朝纲、在边事上进取之意，官家做郡王时就有美名，如今看来，至少不会如前朝那样主动乘舟浮海。我看着诏令，又想十年间这些见闻，想新官家少不得之后要召人为岳相公等人做书、立传，好生表彰，只是文书湮灭、存者寥寥、故人辞世或杳无音讯，也不知这事要如何做。等到了晚间，又是上面一道人事调动的命令下来，调离了一些人，而我前年因得罪秦相被降职的事也被提到，我又被重新提拔成从五品的秘书少监。上面说官家第二日一大早要听众人报告，新官家极是勤政，回去好好准备，千万不可糊弄。果然，第二日五更刚过，秘书省上下众人都被召去，逐一面对，官家听罢由大到小询问了众多问题，末了直言道，此十年间，秦桧把持朝政，蛊惑圣听，更屡屡干涉图书修史事，至于错漏众多。如今众位需勤勉用心，逐一核对修正这十年间的资料以正视听，而近来发生的事，更要如实详细记录，朕要定期检查，如有玩忽职守，严惩不贷。

而这些天最惊人的消息必然当属昨天那条。之前的消息再惊人，真发生了也不是不可。昨天的消息却是惊人到“必是不可发生”的地步。

昨日我在任上核对资料焦头烂额，忽而听外面吵闹非常，只怕是整个秘书省的屋舍顷刻都塌了也不至于如此。待我捧着本册出去看，还未走几步，就被同僚一把拉来，“官家的最新诏令，给岳相公等人官复原职。”

“那自然好！可不知……？”我疑惑道。

“只是诏令又说，岳相公尚在人世！明日大朝要一道上朝！”

“你莫不是眼花了还是说胡话！”

——我白日是怎么说同僚的，晚间妻子就是怎么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