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惊尘嚣,尘嚣犹扰扰。
绍兴十二年四月,距离无人知晓的江边送别整整三个月后,韩世忠带着韩彦直,从灵隐寺出来,走着走着,走到了灵隐寺对面、飞来峰的半山腰。
那是个大晴天。江南的四月,日头已经够晃眼,飞来峰郁郁葱葱的草木和潺潺清流却依旧能不着痕迹地掩去这份热意,最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韩彦直有些累了,但他不想给父亲添麻烦,韩世忠在前面大步流星、健步如飞,他体格远不如父亲高大,只能三步并作一步跑起来跟着。就在他又次落后并又次气喘吁吁地顺着不算平坦的山路向上追去、觉得父亲会立时骂两句“练武都练狗肚子里去了”时,却看到父亲背着双手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只四下环顾许久,最后遥遥望着下面灵隐寺隐约露出的黄墙与檐角,望着空中缭绕盘旋的香雾,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已经破败到看不清本来模样的旧亭子,长长叹了口气:“在这里修个新亭子吧。”
韩彦直很容易就查到本来坐落在这里的亭子叫“紫微亭”,小小一座,是一百多年前修的,当时大概也精巧别致,但已经无人过问很久了。
父亲一向是说干就干的人,第二天黄昏从朝堂回来,就着人去请了临安城有名的匠人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比划一阵。第二日休沐,韩世忠一大早就打扮成他往日最厌弃的文人模样,独自拉着匠人去实地考察了。
韩彦直总觉得过了个年父亲的精神状态发生了极大变化,一时间不知是好是坏,应该是好的成分居多吧。
年前韩世忠的样子有目共睹,一两月间老了有二十岁,话越来越少,很少出门,脾气也愈发差,常只自己在屋里枯坐,偶尔还会一个人捻着佛珠串,不说话,也不拜佛,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手上不断捻着。
当时除夕夜,自然人人都没多少心思过年,家宴却还得早早摆,为了争这口好生活着的气儿,也为了摆给外人看——不到三更,知道没什么人看了,一家人坐在一处,明知事已如此,说也不是劝也不是,草草吃了几口,连守夜交子都等不到,就各自睡了。
韩彦直睡过去时迷迷糊糊听到似乎有人来找父亲,彼时众人都歇下了,家里的下人今天也都打发回去,他正要强自睁眼陪同父亲外出,就被不知何时站在床边的父亲用力一推,冷声道:“睡你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