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嗓音是哑的,衣服都没换就匆匆走了,但韩彦直听到他特意带了剑——不是装饰或礼器的剑,而是真正在战场上饮血的宝剑。
刺耳的长剑入鞘声在暗夜里久久回荡,父亲闲居在家后已经很久没碰过兵器了。
这下韩彦直彻底睡不着了。
韩世忠是天快亮的时候回来的,一家惶惶,几乎都醒了,半时辰前有人来报过一次,“相公是受吴相公之邀去喝酒了”。韩彦直的弟弟韩彦古年纪不大,倒最是个调皮大胆的,可以说原原本本地把韩世忠骨子里那股“泼”劲儿继承了,明知道这跨年夜,街上尤其是他们这一片各种宫里的、秦桧的人四处走动,却没事人一般大摇大摆在街上晃了一大圈,仗着年纪小七八岁狗也嫌,和这群大年夜不得不执行公务的倒霉蛋们谈笑风生,末了跑回家来,凑到韩彦直耳边说,哥,吴相公处的眼线可比咱家都多,也不知吴相公打的什么主意。
韩彦直心乱如麻,也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在家的兄弟姊妹几个都去两位夫人处一起坐着,强自寻点事情做,等到四更过了些,嚯的一下大门洞开,看不清面目的韩世忠提剑而入,径自大步入室来,兀自在地上快步转了两圈——韩彦直总觉得父亲此刻情绪激烈到有些吓人——然后韩世忠应该是刚发现坐在这里的一大家子人,想说两句什么,最后也没说出来,倒是深吸两口气后,以一种格外别扭的强作镇定口吻说道:“不过跟吴大喝了两杯酒,他头一遭来这临安,未带家眷,大过年寂寞。”
韩彦直后来曾问母亲,一贯听说吴宣抚眼高于顶、不与众将相交,与咱们家也素无往来,怎么吴宣抚觐见来这短短几日,父亲倒像和他突然很熟一般?
茅夫人手里展着半卷《周易》,只低头沉默,最终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没有回答。
就是此行回来后,父亲的状态就发生了某些不算显眼但很重要——至少韩彦直觉得很重要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