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如此。
当禅位诏书下到眼前时,赵瑗毫无准备,叩首流血,坚辞不受——
他怎么能受呢,他明明一天之前还无名无份,怎么能受这个位子;何况自己还从未被正式按照储君培养过,朝政事务知之甚少;再何况的何况,养父年富力强正是当打之年,自己怎么能随便受!自己此刻受下,之后若有变,又该如何是好!
当时养父眼神飘忽,颤声叹道,国事已至此,自己再居此位,不过是徒遭骂名、徒损寿命而已,还不若颐养天年。
后来赵瑗坐上龙椅时,便想既然已经如此,自己便要尽心尽力做个好君主,还要好生侍奉孝敬养父,好让养父万事安乐、长命百岁,做个几十年舒心顺意的太上皇,以报多年养育大恩。
这些都还未做,养父竟然一夜之间就撒手人寰了。
赵瑗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有内情——他能想到的别人自然也能想到,事情发生的时间节点太过于特别,不少御医、内侍与朝臣都怀疑有隐情,他也顺理成章地着众人细细调查养父身边人与宴会上的酒水食物,至今日第一轮紧急调查已毕,并未发现明确疑点。
若说什么人意欲加害赵构,那备选名单实则多了去。赵瑗有些不愿意承认这点,但这必然是事实,这样去寻找可能的答案挑战性太大,只能从事情本身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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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跪在床上哭得声嘶力竭的张俊时,赵瑗生理意义上感到某种同情和怜悯。他对张俊没有像秦桧那样大的恶感——
尽管张俊早年的作为必然无法洗白,但他对养父至少应当是真心的,毕竟身为从龙之臣多年是如何恩荣非常,后来的同僚各有何等遭遇,独张俊安享富贵至今,非他人可比。
“臣,早欲往太上官家灵前奉丧,只是本有旧疾在身,哀恸过甚,至今难以起身。老病如此,死在不远,如何敢蒙陛下厚恩,竟亲自来看望!臣只恨又不得见太上官家最后一面,又不得辅佐陛下,是如何无用!”张俊哑着嗓子哽咽着断断续续说着这段话,两名侍儿在旁边搀扶着,时不时给他擦一下脸上的汗。赵瑗看着于心不忍,都不待杨存中上前,直接自己去止住,温言道:“卿何出此言,卿家忠心朕自知晓,且安心养病,朕稍后就再派御医来瞧。”
“一命至此,咳,岂敢多求,咳咳,何劳陛下如此费心。”张俊自己抖着手擦了一把眼泪,“只是臣尚有数言,本欲遣人具表以奏……”
“卿但说无妨。”赵瑗立刻会意,不止会了张俊表面上的意,更会了深一层的——这才是此行的重点。
张俊这几天过于安静的反常表现背后必然藏着什么事,怪不得吴玠话说得那么内敛宽泛,重点只落在“官家须直接来探望”上,还要自己带着杨存中,吴玠说“郡王年高,恐悲伤过度”,杨存中来时路上又说“郡王往日一向深感太上官家之恩,实恐哀痛伤身,微臣亦担忧不已”,话里话外的意思摆在那。今日一来,果然不错。
侍儿侍女陆续退了出去,杨存中上前扶过张俊,帮他半躺在床上,又给他好生拉上锦被,低声道:“郡王好生安养。”
“此间只我君臣三人,郡王欲奏之事,只管一一说来。”赵瑗坐在床头温声道。
床上的张俊闭目半晌,似乎是在努力平复情绪,而后又突然喘息急促起来,双目充血,“陛下!太上官家一事必有蹊跷,望陛下彻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