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抚司尚未重建。九年一瞬,办公之所果然仍在当日都统制府。
王贵缓缓停步。
此刻他已神思清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马上就会见到岳飞——他的故帅,打小相识一起长大的同乡,同生共死三十年、南征北战几万里的人——同时也是他当年亲手出卖、为对方的苦难和其他人的死亡再添一笔的人。
他一路都在逃避这个话题,到此仍在逃避,虽已避无可避。重逢会是什么样?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背叛,出卖,甚至可以说杀亲之仇,是,他看似只是迫不得已地做了一点无可指摘的事,但他确实罪孽深重,无可饶恕。他破罐子破摔地想,不如借这好容易鼓起的一丝勇气,什么都不去想,直接进去——余下的事那时再说,哪怕岳飞即刻亲手杀了他,他都心甘情愿。
——他为这个想法默默苦笑起来。
可他明知岳飞不会杀他,不但不会,还会让他继续在此正常任职。之后他将每日面对着岳飞,每日承受着无穷无尽的良心折磨。
多荒谬,又多真实。
他缓步上前,远远已瞧见大堂上锦袍玄甲的一人正在坐班,各色人等不断走动进出。
他深吸一口气,向值守的亲兵递上自己的官凭与告身。
薄薄两页纸,似有千斤重。
————
“末将王贵,原任福建路马步军副都总管,现调任京湖宣抚司统制官,见过宣抚。”
亲兵直接引他到大堂后的办公所,岳飞不曾看他一眼,单手拎着那轻飘飘的两页纸大步走在前面,他一路不敢抬头,跟在亲兵身后,脑内空空,满手冷汗,待亲兵们都出去走远,方直愣愣地躬身行礼,只欲等岳飞回一句话,就跪下请罪。
“王太尉。”面前的人半转过身来,捏着他的告身随意多看了几眼,不紧不慢开口。
他一个激灵,额上的汗珠顷刻滚滚而下——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岳飞,口音声调皆不同。
他惶急无措地抬头,入目便是那方才坐于堂上的玄甲锦袍之人负手而立,那人高他半头,长眉凤目,冷眼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