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五垂眸微躬:“您欲谴何人?”
谢温晁抚琴思索,忽勾起唇角挠了挠沈清祠下颌。
沈清祠闭着眼抓住她的那只手移开,轻哼:“沈藜就在临院。”
谢温晁意料之中地笑道:“那此事便托给阿藜了。”
行五应下,沉默片刻,又转言道:“闻祁大人言,‘这几日家中毒虫蚁害又起,四散令人十分头疼。早闻长公主府中净洁清雅不生枝节,若公主可帮衬一二,也是好事一件。’”
谢温晁按下琴弦,只片刻天地间唯余余声嗡鸣,香炉中焚香燃尽。
再开口时唇边笑意都深了几分。
“祁翻?我不喜他那纨绔无能的儿子们。若真想我教导一二,便叫祁府上二小姐来。我自派华杳门旁相待。”
行五低声应下。
谢温晁顿了顿,思考片刻本还欲吩咐些什么,却被手腕处传来的膝上安卧之人逐渐平稳微长的呼吸吸引了注意,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被她握在手中的那只手,意料外地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某一瞬温沉的气息微拂,谢温晁指尖轻颤,触碰到那人向着她侧躺时舒展开的眉梢。
心底忽软得一塌糊涂。
止住唇边即将出口的话,安静抬手轻挥示意行五退下。垂下头也好似望向膝上那个人。
庭外雪被风卷起落在屋檐上的声音也聒噪得让人焦恼。
……这般便枕在自己怀中睡着了,那样安稳毫不设防。令得谢温晁也只能无奈着软下了心来。
……多复杂的一个人啊。
多年后再见时,那般阴郁,那般高傲。戏谑的目光讽望过人世间种种。一总以那般漠冷无情的视线置身事外。
众生于苦海中争渡如蜉蝣。
或许明明她才是沉得最深的那一批,难有毫寸回天之力。
一颗炽烈赤忱的至真之心,却又被业火灼烧亦燎燎燃尽血肉发着光。
若她因自身经历恨沈边、沈夫人,以及牵扯此事的所有人,谢温晁都不会觉得意外,也并不觉得特别。
人的苦难冤冤相报。
但她偏偏不恨。
甚至舍了自身寿命,救下那些人。
那串念珠摔碎了,谢温晁差人一颗一颗拾回来,却于高处坠落,难免有所破碎。
而沈清祠那颗琉璃心却始终光明如初。
多漂亮。
谢温晁垂眉在叹息。
就如那人即使总懒得出奇,时常能坐则坐能靠则靠能躺则躺,但她站立时总是身形背脊笔直的模样。
从来身正不怕影子斜。
忽有轻缓的脚步声传来,华杳冷然的嗓音轻呵。
“何人?!”
长廊之外,传来女子温和的嗓音。
“沈家酌雨,参见殿下。”
指尖那人舒缓的眉眼缓缓皱起,似是被惊醒了一般,下意识不安地握住她的腕,愈发用力好似害怕着什么东西会将她抢走一般。直到眼睫颤动睁开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竟然就那么睡了过去,匆忙松开手下的力道,左右犹豫了一瞬,却还是扣住她的手。
……沈清祠好像显得太过不安。
谢温晁压下心底疑虑,安抚地轻摸过她的眉眼,一边嗓音平静疏离地回道:“沈姑娘,我知你所求。你可暂且于我府中住下。至于剩下的琐事,沈姑娘还是自行理清,改日再议吧。”
沈酌雨落落一躬,行礼拜谢:“多谢殿下。”
华杳这才现身,望见沈酌雨眉目的一瞬间,也眸底惊异,几乎差些便以为是沈清祠正站在她的面前。一瞬失神,随后便恢复常态,领着沈酌雨退下。
此时此刻,沈清祠这才松了力道,悄无声息间将额头依近她的手心,呼出一口寥长气息。
“你在不安。”
谢温晁嗓音如常温和地陈述事实。
“……殿下都已经瞎了,何必还这般敏锐。”
沈清祠低低笑了笑。
“都给您正大光明看不见的机会了,不用装模作样,闲事还是少管的好。”
“——闲事?”
谢温晁勾唇而笑,故作思虑:“那不知沈姑娘认为,于我而言,何为正事呢?”
沈清祠懒洋洋睁开一只眼瞥了瞥她,忽也调笑般打趣道:“殿下可不是在弹琴么?”
“嗯……不知有个什么人一声招呼不打便霸占了我的地盘,还不由分说咬了我一口,叫我无法好生弹琴了。”
谢温晁故意拖长了嗓音沉吟,似乎真的困扰着恼。
沈清祠眯着眼从鼻间轻哼出一口气:“莫说只是咬了一口,即便是殿下手指被斩落,我也能将其续接而上,自由活动。”
谢温晁从容夸赞:“沈大夫这般拥殊世绝学才德之人,愿随我身旁实属我之幸事。却不知我又是否有幸,得闻大夫三两心事?”
却是绕了一圈又绕了回来。
沈清祠无奈,心知她一向敏锐精准善查人心,却未想到即使是失了明看不见自己神色,她亦能这般清明无两。
……该如何向她揭起,心底最剜心穿骨的疤。
沈清祠太深知自己心魔。连做梦都喘不上气,一遍一遍扼住喉咙,求不到一条生路。
……如果是谢温晁呢?
沈清祠想象着自己要坦言的话,下意识抚上喉咙,指节无意识用了力,一点一点,逼迫着自己的呼吸。
犹疑着,衡量着,权重着。
……担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