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归去的途中,汽车行驶过哨卡,张允琛受到了瑞士警方的搜查,虽然对瑞士的突然戒严心有疑惑,但到底没做多想,在联系了过去一位与他交好的瑞士驻英使官后,瑞士当局很快就对他进行了释放。
只是在回到公馆以后,他才发觉口袋里的檀木盒子被遗失了,他追着路径去寻找,可惜那晚一无所获。
晚间7点,凯伦利特别墅内,客厅里的电话声响起,诺伯从厨房内走出,他原本在给艾茜准备晚餐,就在搞杂了两个鸡蛋,马上就要成功第三个鸡蛋时,苏黎世交通管制局给他带来了消息。
今天确实有一对男女离开过苏黎世,前往瑞意边界的拉德峰北部逗留了两个多小时,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归,但他们只找到了那个男人,碍于外交部的面子将他释放了,但在他离开后捡到了一只木头盒子,他们询问诺伯是否需要来检查一眼这只木盒子。
“现在就打开它,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电话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头失望地回答道:“貌似只是一簇白色的小花,没什么特别。”
听到这个答案,他抓住电话的手苍白到露出青色的筋脉,他终于知道,她酷爱栀子的原因是什么了。
接着,那头还透露了,今天有两名疑似保安警局的人专程到访过苏黎世最大的联合银行,进行过短暂的业务咨询。
诺伯听到此,内心警觉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嘱咐电话那头今晚的交谈保密后,才缓缓放下了话筒。
此时,艾茜一摇一摆的跑到了父亲的腿边,喊道:“Papa,Hunger!”(爸爸,饿!)
“乖孩子,马上就可以吃晚餐了,再等一等。”
“Mama!”
“妈妈,过会儿就会回来,听话,现在去找罗拉,让它和你一起玩捡球的游戏。”他慈爱的摸了摸女儿的头,目光落向门外的空荡时,却变得一片晦暗。
德国 弗里德里希大街 帝国保安总局二楼
奥伦多夫先是敲了敲政治情报办公室的门,在得到里头的首肯后推门进入。
“Heil Hitler!”
奥伦多夫将手肘夹着的文件递向了长官的桌边。
海因茨.舒马赫转动了一下沙发椅,接过那份文件。
他的腰部自受过伤后,便习惯于久坐,倚靠柔软的真皮垫。
如今,他不紧不慢的翻开属下递来的情报资料,然而在扫过后,目光倏然泛起久违的亮色。
“确定吗?”合上文件的时候,他牢牢盯住了奥伦多夫的眼睛,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沃尔夫与霍格里特都是六处杰出的情报专员,连施伦堡队长都曾亲自为他们颁发过荣誉勋章。他们俩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错。”
“沃尔夫,霍格里特……”他呢喃着这两个人的名字,然后迫不及待地道,“把他们喊过来,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在希姆莱的私人图书会客室内,舒马赫像踩过的弹簧那样,很严肃而郑重地踏了一脚地板,向对方行了一个标准的国社党礼。
尽管那会儿,他的腰从背面看还呈现着略微的扭折。
然而希姆莱对他的致意并不感兴趣,他淡淡地将目光透过圆片眼镜,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舒马赫处长?”
“我知道,我尊敬而公正的领袖。”
“你会甘愿承担污蔑一个国社党人所遭受的严厉惩罚吗?”
“我会的,但凡这上面有一个字母出现了虚伪的欺骗,我都会立刻在您的眼前用□□射穿我的心脏。”
希姆莱从圈椅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此时此刻正值五月,茂密的针叶树围着他的庄园种满了一圈,树林碧绿苍天,随风婆娑,发出沙沙的脆响。
从玻璃窗口,他依稀瞧见了他的情妇海德温带着他们的小女儿在那片绿色的林子里追逐着顽劣的松鼠。
于是,他又接着想起,这位下属之前的举动,他曾怂恿过他,以包养血统不纯洁的情妇为由妄图逮捕某个国防军内部的军官。
但那件事情最后被戈林得以澄清,使他的颜面受到了很大的损害。
而这一次,他不但没有收敛,还检举了更多人,这其中不乏在党内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老党员,按舒马赫的说法,他们聚集在瑞士,意图进行一场□□政权的行为。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些震惊与可笑,可希姆莱知道,这个下属从来不会做急功近利的事情。
“我的副官奥伦多夫可以作证,他曾亲自接触过那个女人,一个中国间谍。而此次,位于苏黎世的国际联合银行内,我们更是查询到在三月有一笔特殊的外汇储备金曾分批流入苏黎世各大银行,也就是在同月,这笔金额又以各种渠道分次转移。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不是什么好事情。”
希姆莱静静地没有说话,好半天,当窗外的风景使他厌倦,再也看不见小女儿的身姿后,他才缓缓问道:“你说那是个中国女人?”
“是的。”
目前对于舒马赫带来的这则信息希姆莱还无法轻易的做出判断,但他向来是个谨慎至极的人,他要在得到百分百的确定后,才会彻底绞杀猎物。
可中国人就不一样了,那只是一群妄图上窜下跳的黄皮猴子,而对付猴子的方式最简单——用棍棒打到他们疼痛为止。
“海因茨,我记得在圣保利似乎有一条破旧的街道很久没有翻修过了。就在上一次,我还驱车经过了那里,它让我难以想象那是德国,我想如果下一次元首去往慕尼黑的途中有经过汉堡的打算,那么可别让他看到那些。”
舒马赫一顿,但很快明白了过来,他的嘴角上弯起残酷的笑容,愉悦道:“明白,我伟大而开明的领袖,我会立刻让人把那里清理得干干净净!”
希姆莱微微一笑,轻松拿起桌上的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至善说》,转身离开了舒马赫的面前。
他们还是回到了法国,回到了奥斯曼大道,谁都没有提过张允琛的事情,仿佛一夕之间,这个名字从邱月明的人生里彻底蒸发了。
邱小姐照常为下个月的搬家和米勒做着准备,希普林先生尽管回到法国的时间不多,但也会坚持回来看她。
关于那间屋子里的争吵成为了彼此都不愿去提及的一道忌讳。
而在那个回来的夜晚,其实她也曾伸出手去悄悄握住过对方的指尖。
她记得他的手很宽阔,手指也很长,如果没有那些常年持枪的老茧,他也许会比阿塔贝尔更适合坐在办公室里去握笔,比西格蒙德都要适合坐在钢琴键前去弹奏。
可是一切没有如果,他成为不了她心目中偏好的像张允琛似的那种书卷气,也没有西格蒙德那样高贵优雅的出身,他只是一个被早早抛弃于荒原的孩子,靠着自己的勤奋努力一步步的走上柏林军校的仕途。
即使是偶然流露出的一点体面的文雅,更多的也只是来自他年少时那份追求苏格拉底哲学式的浸染。
本质上来说,他们是相同的人,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谁都不比谁拥有着更好的昨天。
第二天的清晨,诺伯很早就起来了,他要赶回德国去,在下午的慕尼黑,元首会有一场每年的例行演讲活动,然后会在傍晚经过斯图加特,那里有克虏伯秘密建造的火箭喷射基地。
而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邱小姐从准备早餐的厨房内跑了出来,她来不及脱下围裙,却踮起脚尖,捧住了他的脸颊,亲吻了他,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遵循德国人习俗,用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方式去亲吻他。
“亲爱的,一路顺风。”
诺伯怔了一下,她的笑容映在他的眼里,像定格住的春天。
然后,他一把圈住了她的腰,在这漫长僵持的24小时后,终于再次狠狠吻上了她的唇,那种火热的力量,如同要将她烙印上属于自己的所有标记。
而即使那个时候,艾茜正大睁着眼睛,站在一旁发呆,也没有任何人来阻止这一切。
一周后,从斯图加特回到柏林的近郊,诺伯随同僚路过克罗伊茨贝格区,突然有好事者想起那是他的家,于是众人都提议去他家里歇一歇。
即便他再不情愿,但还是得从面子上维持他和玛格丽特的关系。
于是,他回到家中的时候,就正好见到了这一幕。
一楼的唱片机里播放着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低沉的鼓声在屋子内震耳欲聋。二楼的牌桌前围坐着那些社交圈里说得上名头的贵妇太太,女士香烟的味道散在整个屋子内挥之不去,还有一管脱下的丝袜被随意地丢在沙发上。
“玛格!”
玛格丽特回头,见到他的时候也仿佛像见了鬼那样,不可置信。
“你是否走错了,希普林先生,我得提醒你这是我的屋子了。”
“在柏林的房产交易手续没有被正式办理下来之前,我想我还是有权利再回到这里的。”诺伯说。
玛格丽特听此,不满的皱起了眉。
前线的募兵扩充,导致国内的行政部门大把缺失人手,所以但凡此刻要办理哪些复杂的手续,时间就成了说不准的事情。
“康勃夫上校,韦德里克参谋长他们都在,如果你不想让整个柏林的社交圈都知道你是个不称职的军官太太,那就随你在这里腐烂下去吧!”
诺伯给她下了最后的命令,玛格丽特听此果然捡起了沙发上的丝袜重新套上,然后又遣散了屋子内的所有女眷,用5分钟的时间绘上精致的妆容后,流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
果然,玛格丽特的伪装博得了诸位同僚们的赞赏,他们都夸赞希普林上校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
而这也极大的满足了玛格丽特的虚荣心。
在煮咖啡的时候,她仍旧用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有一搭无一搭的对诺伯说着:“我以为,你已经准备好和那个女人一起跳入恶臭的坟墓里腐烂了呢,没想到你还会有回来的时候。哦,你是来求我的吗?真可惜,我现在对你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诺伯看了玛格丽特一眼,不明白她在嘀嘀咕咕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责备道:“闭上你的嘴巴,待会儿不要露出任何破绽。”
玛格丽特看了他一眼,随后像恍然明白什么,发出笑声道:“哦,看来你还不知道呢,亲爱的,你的小情人要大祸临头了。”
大祸临头?
“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他抓住了重点。
“没什么,就是关于两天后,党卫队与治安警察们将对汉堡的一些特殊地区进行清理与整修。”
玛格丽特摊摊手,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将煮好的咖啡分别倒入杯子里,端向客厅。
现在,她要来好好的瞧一瞧,这里头有没有值得让她上心的年轻有为的军官。
党卫队与治安警察们将对汉堡的一些特殊地区进行清理与整修?
玛格丽特想表达什么?
那天晚上瑞士当局的电话透露,保安总局的人到过苏黎世银行,这是什么意思?
汉堡,圣保利,唐人街?!
他立马想到了什么,立即准备出门去找赫尔道夫。
可是在转身的那刻,他听到客厅内侃侃而谈的欢笑声正传出,他们谈论德意志的发展,谈论日耳曼种族在哲学与科学领域的杰出贡献,甚至谈论起了当年不可一世的神圣罗马帝国。
这些都来自于日耳曼种族,来自于流淌着雅利安血统的德意志人。
相较之下,东亚文明注定已成过去式。
他的目光下沉了片刻,想清楚后再次抬起头,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嗓音对回来的玛格丽特道:“让你的弟弟马库斯来见我,就今天下午。”
苏黎世 希尔薇外宾大酒店
张允琛收拾起行李,即将准备离开这里。
他的任务已然完成,如今也该回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总有填不满的空落,那只被遗失的檀香木盒,也许就如同他曾经所珍藏的一切美好,终作云散。
然而,就在他准备退房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开门,公馆的侍应生交给他一样东西,道:“先生,这是今早自德国汉堡邮寄来的包裹,请您签收。
汉堡?
张允琛心存疑惑,但到底还是接过了手,在拆开包裹后,才发现居然是几日前遗失的檀香木盒,连里头的栀子花都被完好的归还了回来。
是谁?
这一切是谁?
包裹上没有姓名,是一只匿名包裹。
但有地址:汉堡?圣保利?唐人街!
难道是月明!
他急匆匆跑下楼,前台女服务生还好心的提醒了他苏黎世火车站的发车时间,然而他充耳不闻,将一切都抛向了身后,只因为他要不顾一切的奔向那未知的期待,哪怕一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