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并非痛苦,待错了环境才痛苦,可恨我醒悟得太晚了,追悔莫及。如果年轻时胆子大些,鼓起勇气去冒险,迈出舒适圈,断舍离。抛下打拼了二十几年的基业,早早地前往辽国重新开始多么好。
上苍啊,以一个垂死老人不切实际的祈盼,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回过去,那么我一定奋不顾身往外冲。
现在很晚了。
可现在开始了,那么就还不算晚。
我不知道我的寿命还剩几天,能否承受得住路途上的舟车劳顿,能否抵达遥远的大辽,能否适应北方寒冷干燥的气候。
那些书里描绘的风土人情、民俗歌谣、美食美酒、皑皑的雪山、壮阔的大漠戈壁、肥沃的黑土地平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令人神驰向往,我将亲眼见到千年前的中|国北方。
一定很美。
没有遭受过工业污染,华夏的江山一定比千年后更美。
他们还要等到月底,等他大爷的月底,月底我指不定已经嗝屁了。
“这没办法呀,商队行程都有定数的,不可以胡乱改。”摊着手,表示爱莫能助,“本来上月底运瓷器的那支,要带你走的,多桑。可你高烧瘫在床里起不来了,错过去了。那就只能等下个月的了。”
“哎呀,安心啦,十多号,离月底也不远了,你瞧瞧自己现在多精神啊,眼睛湛亮湛亮的,跟刚出生的小狼崽似的。”
“……”
我就怕现在这几日的状态,是生物死前的回光返照。
短暂的回光返照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倒在了这片戕害了我一生的赵宋皇朝政|区里,死也戴着无形的脚镣,不得解脱。
……
抱着沉甸甸的木盆,一步一步,谨慎地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下楼,后院里找了个小马扎坐下。踉踉跄跄,摇摇晃晃,勉力提了桶井水过来,倒在木盆里。
暖风和煦,浓绿的树翳沙沙作响。
灿烂的阳光下,凉爽的井水冲刷着苍枯的手背皮肤,舒服极了。
脏衣服浸泡进去,洒少量的皂角粉、肥霍子,揉搓起沫,按在搓衣板上,用力地搓洗。
穷人的葛麻布粗砺,摩擦得手指骨节泛红、刺疼。
还是太娇嫩了,由皮到骨,都已经被锦衣玉食、不沾阳春水的奢靡日子养废了,不知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隐卫显出阴影,抱胸倚着廊柱,静静地注视许久。
“不是给您安排了下人了么?这等下贱活计还需要亲自做?”
头也不抬,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自己的事情。
“多桑主簿,黑|市上您的身价已经悬赏到六万了。”咋舌地感叹,神往地垂涎三尺,“白花花的银子,泼天的富贵,六万两啊,多少店铺几十年的营收都达不到。”
“而且那些宋人悬赏的内容是死活不论,尸体带过去就行,”黄肤黑眸,方圆脑袋,刚毅淳善的模样,披散的乌发松松垮垮地用一根发带绑缚在脑后,些许垂在胸前。
藏青孔雀圆领胡服,腰挎剌马刀,蠢蠢欲动。
“小的如果割了您的人头,装在木盒里,送给陷空岛,拿了六万的银票隐匿,从此浪迹天涯,衣食无忧。那么就再也不用拼死累活,卖血汗,出苦力,看人脸色受鸟气了。”
衣服上的污渍搓洗净了,脏水倒进污水渠里流掉。木桶里剩下的井水重新倒进洗衣盆里,用捣衣杵费劲地进行第二遍的洗涤,去除皂角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