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走到没那么颠簸的路段,沈容端突然头也不回地开口问:
“你,为什么要求娶那个沈二小姐?”
“啊?”
突然听到沈容端这么冷不丁地一问,赵秉清也有些愣神。
——那些酒楼说书人嘴里说的、还有街边话本里写的,不都是这样吗?
——最后才子佳人终成眷属,成功报恩。
沈容端还以为赵秉清是因为风大,没听清她说的话。
但却并没有再问一次的意思。
她刚刚,有点失言了。
她不该这么关心这件事的。
——虽然赵秉清想娶的,就是自己。
问多错多,平白惹人生疑。
没听到就算了吧。
反正自己也不可能嫁给他。
真是荒唐。
没想到,赵秉清只是在认真思考这个此前都不曾仔细琢磨过的问题。
想了一会,他顶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凑到沈容端的耳朵边,大声道:
“因为我希望她过得好,过得比谁都好。”
突然感受到赵秉清发丝间的金桂香气、他唇齿吐息带来的温度,沈容端瞬间攥紧了缰绳。
只觉得身体被他触及的地方都很奇怪,有种想立马避开的酥麻之感。
片刻后,才有时间在风里拾起他零落的话语。
辨清了他说的话,沈容端蓦地睁大了双眼,怔愣了片刻。
然后,身体向前倾去,一抖缰绳,加快了奔驰的速度。
赵秉清被她这一提速,身子不由得往她背上靠去。
但想到她刚刚的剁手威胁,只好小心地抓着她的腰带。
身后的斐然不明所以,还以为沈容端是嫌他们走得慢,也赶紧提快了速度。
沈容端此刻跑得越快,脑子越乱。
只觉得沿途的山光水色,都融成了一片模糊的五颜六色的流线,被一下泼上了空白的宣纸。
而她,正载着赵秉清,纵马淌过这铺天盖地的色彩。
他怎么能希望她过得好呢?
——慌乱过后,沈容端首先识别出的是恼怒的情绪。
这样的人生,如此的境地。
她凭什么可以过得好?
他凭什么要她过得好?
如果她过得好,她怎么对得起自己惨死的姐姐、娘亲?
思及此,只觉天地间的一片淋漓,都汇成了一把火焰,烧得干干净净。
沈容端对父亲的感情,是复杂的。
或者说,是一种爱恨交织。
怪不得她讨厌赵秉清。
原来是因为,他很像自己父亲。
都一样轻狂,一样不负责任。
在外面,天天叫嚷公平、正义,要匡扶天下黎民百姓,把名声一应收入囊中,个个都说他们好。
可回到家,却告诉自己的妻女,要和他一样,把全副身心都奉献出去,最好自己什么都不留,家徒四壁。
最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家一起把性命也赔上。
就是现在这样。
整天响亮地仗义执言,最后却是谁都得罪了,没有朋友,敌人立了一堆。
除了挺直的脊梁,他们还有什么?
平时他们帮扶的那些人呢?
谁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他们呢?
——没有人。
——只剩妻女,苦苦求情。
思及此,沈容端眼神一暗。
她又想起了那些砸向他父亲的石头。
想起了在思南府府衙,鸦雀无声、往后退缩的众人。
想起了在清河府府衙,那些砸向她的石头。
——每一次,都是她娘亲苦苦周旋,才让她爹不至于大祸临头。
怎奈他死性不改,终于酿成这一场无妄之灾。
要她娘亲、阿姐陪葬的惨剧。
要她娘亲、阿姐的性命来祭的官名。
他们口口声声说心里有天下苍生,可唯独没有自己的家人。
沈容端最恨这种人。
赵秉清,恰恰也是这种人。
如若是在梦中,她或许还会为这样的人掉几滴泪。
可这不是梦。
是孤零零的人世间。
此时此刻,念随心转,她刚刚脸上一瞬闪过的震动已经无影无踪。
取代的,是一声冷笑:
“要她过得好,所以要娶她?你觉得你能让她过得好?你真的不觉得自己现在是自身难保?都说三年清知县,都能攒十万雪花银。不知道你这个知府大人,却有多少钱财田产,能让人家过上好日子?依我看,你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还是醉心功名。跟了你这种人,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落地!”
听着沈容端凭着风一个一个字砸来的恶语,赵秉清的脸再次涨得通红,身体也气得颤抖起来。
片刻后,他也报以一声冷笑:
“是啊,像你这样的奸佞小人,心中的好日子,又怎么会和我的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