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一场寒冬。
陈老的身体好转一些。
姜宁站在办公桌前。陈老仔细端详着这个跟了自己十几年的学生。他知道这孩子表面不怎么说话,实则将世事看得透彻。说好也不好,这类人往往有道躲不过去的坎,慧极必伤。
他凝神思虑片刻,抬眼直直望进姜宁眼底,神情是鲜少见过的严肃庄重。
“姜宁,抑制剂的研究你做得很好,尽管存在一些错误,但你带领团队及时更正,挽回许多生命。”
“现在,我想问你,你是否愿意加入老师的团队,跨入更深一步的研究领域?”
姜宁愣了一下,微微蹙眉。
“老师,给出答复前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陈老微微一笑:“你说。”
“我参与研发的抑制剂来源于某种血液样本,那么您所说的‘更深一步’,是否就是关于这种血液的研究?”
陈老点头,却不多言。
果然,他听见姜宁道:“我愿意加入。”
陈老哈哈一笑,露出满意的神色,刚有起身动作,姜宁扶上他的手臂。带她走到书桌前,他到处翻找,终于从一摞高高叠着的书里抽出一份薄页本。
“来,你看看。”
封皮上什么都没有,翻开第一页,姜宁认出那是档案的行文方式,内容虽不齐全却完全不影响读懂,显然老师的手法。
合上末页。
“这就是001号……师兄说得对,他的确很特殊。”她叹道。
“嗯。他的研究不着急,你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再说。我这里还有几份,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姜宁抱着一叠资料回到自己房间。
指尖缓缓摸过参差的纸页,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又吐出。得到血液样本的瞬间,她嗅到一股特殊的气味。
那是属于一个古老家族代代相承的血脉,也属于她最熟悉的那个人。
她找到他了,却无法立刻去见他。
食指勾下眼镜,摔落在桌面上。镜子里的女人眉目低垂,眼眶发红,这是它第一次映照出寡淡的白色以外的鲜亮色彩。
日子浑浑噩噩过去月余。
众人明显感觉姜宁的话似乎变得更少了,互相一合计,都觉得是患者一个个的死亡,给她造成的打击太大。
他们在想什么,她毫无探究欲望,只沉默地加快手里的工作,勉强用其他事压制升腾而起的某种恶念。
直到某天,姜宁受老师要求来到三楼,不止她,师兄和江华春也在。由老师带领他们三人,一路行至最西侧的房门前。
301室。
毫无预兆的,她就这样看见了他。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半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唇色极淡,细密的眼睫覆下一片阴影。
察觉到有人来,他睁开了眼睛。如同沉寂万年的深潭,蒙着一层雾,漆黑的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的目光停留在半空,始终抓不住实体。
玻璃反射冷冷灯光。无人知晓镜片掩盖下的神色空了一秒,心脏骤然紧缩,渗出血淋淋的疼痛。喉咙仿佛被无形的东西攥住,呼吸困难。
她看着针尖刺入手背上淡青色血管,冰凉的镇定剂通过细小的管道注入身体。鲜红的液体顺着透明胶管流出体外,装进样本试管。
镇定剂起效了。他半阖双眼,欲睡将眠。
离开时她放慢脚步走在最后,关门前又望去一眼,门把上指节捏到泛白。
陈老絮絮叨叨交代了很多。
熬过这个冬天,还有下一个。他的嘴唇发紫,病痛像一座山压塌他的肩膀。咳嗽几声,有些喘不过气,师兄当即打算扶他回房间服药,拒绝了余下两人的陪同。
目送他们远去。
江华春侧眸,视线移到姜宁脸上。
“有什么想法么?”
“不知道。”
他挑眉,略微惊奇道:“我还以为你又会像之前一样,快速进入状态开始工作?”
“也许是因为,这么短时间见到太多生命的逝去。”她偏头看向窗外,声音里含着郁郁之气。
“这不是你的错。”
江华春慢慢向前走,旁边跟着姜宁。
“我开始也像你一样。我想做些什么,但永远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后来我就想明白了,这个世界没有神明,我只是尽人事罢了。”
“就像抑制剂,帮他们缓解痛苦,或许未来会有另一种药剂,不再让患同样病症的人被迫预见自己的死期。”
“姜宁,你不是神,我们只是人而已。”
身侧的女人低着头,他又看见蝶羽似的长睫,偶尔扇动。
良久,她道:“谢谢。”
听不出她话语里的情绪,但江华春仍然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