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墙头荼靡花丛的背后,隐约能看到三四个女孩的身影,鹅黄衫子,红罗发带,影影绰绰。她们想必是好奇这边的热闹,便借着内院秋千的杆子爬上来观看。
夏舜卿认出带头的那个,正是他的姑家姐姐吕怡人。
此时吕怡人的目光在郑美山的身上难以离开,她的手反复捏着墙头的青瓦以掩盖自己激动的情绪。但此举无济于事,因为她的开心都写在脸上了。
郑美山也闻声朝墙头看去,他隐约觉得那个女孩在瞧他,忙礼貌地行了一礼。吕怡人见了好似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麻利地带着几个姐妹从墙头溜了下去。
王夫人一直等着夏尧臣前来,但直到天色将晚也没等到,只好离开。临走之时,吕均平匆匆过来塞给夏舜卿一张字条,让交到夏尧臣手里。
一回到首辅宅邸,王夫人便问夏尧臣的去向。未等小厮再出门去寻,夏尧臣倒是自己回来了。
王夫人今日终究未与夏夫人提议亲之事,因此心里正憋着不满,立马喊他来见。
“国子监这么早就散学了?”王夫人瞥了夏尧臣一眼,见他神色从容,竟一点慌忙、愧疚的意思都没有。
夏尧臣讨好地笑了笑,上前答道:“娘,我开玩笑呢,今日国子监哪有课?”
“是吗,我还以为有课。不然今日姑母的生辰,我那懂事的儿子怎会不去?”王夫人继续揶揄着说。
“娘,儿子知错。”夏尧臣乖巧地来到王夫人面前,接着说道,“实在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儿子不得已一定要去的。”
夏尧臣知道父母偏爱他,话里话外显得有恃无恐。夏舜卿在一旁看着,有些羡慕,但也早已习惯。
“你能有什么要事?”王夫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地取茶呷了一口。
“娘,你知道国子监祭酒是谁吗?”夏尧臣问了一个似乎无关的问题。
“不是你爹的同年,那个叫陈岩的吗?”王夫人将甜白瓷盏放下,神情依旧不咸不淡。
“是的。”夏尧臣神秘兮兮地接着说,“次辅郑大人今日设乔迁宴,把陈祭酒请过去了。”
“你没去你姑母的生辰不会就是为了去祝贺郑大人换新居吧?”王夫人气恼起来。
夏尧臣忙说道:“娘,郑大人迁居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乔迁宴不过是个由头。”
王夫人听了便也觉得蹊跷。她想起丈夫夏淳风曾对内阁次辅郑远朋颇有微词,知道这人和他们家有些龃龉。
陈岩既是夏淳风的同年,也是夏昭明的学生。去年因太后尊号一事他与夏昭明有了嫌隙,随后便日渐消沉,再未私下拜访过夏昭明。从前十分亲密的师生,如今形同陌路。郑远朋若想暗地里针对夏昭明,此时拉拢陈岩也合情合理。
王夫人道:“既然陈祭酒应的是郑大人的邀约,那他把你带去干什么?你可别想糊弄我。”
夏舜卿见夏尧臣讲了半天也没有说服王夫人,不禁失笑被王夫人察觉。王夫人板着脸道:“你说说哪里好笑?”
夏舜卿连忙摇头,找个借口出去了。
红药带走了缃儿后,夏舜卿回了书房。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心里想着过去的事情。
他与缃儿相识的日子已经不短了。自打与赵元徽熟络后,他时常出入靖宁侯府。由于赵元徽对缃儿格外偏爱,因此他能见到缃儿的机会非常多。
他对缃儿的性子很是欣赏,每回登门都要见一见缃儿。但不知从何时起,缃儿对他冷淡起来。他心想也许是为赵元徽的缘故,从此也心字成灰。
靖宁侯向来看不上夏舜卿,那时也对赵元徽与夏舜卿的频繁来往颇有微词,夏舜卿识趣地不再拜访。
天色渐渐黑了,夏舜卿并未发觉。直到有人点燃了桌上的灯火,他才回过神来。
灯光渐渐明亮起来,缃儿的脸庞也逐渐清晰。
夏舜卿心里一恸。
他问道:“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以一个熟人的口吻。
“回公子,奴婢很好。”缃儿简短地回答。
这话里的生分和疏远,让还沉浸在重逢的感动之中的夏舜卿感到一阵难过。
“那就好。”夏舜卿说着又沉默了。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有时思念悄悄爬上心头,无处倾诉的他唯有看着画儿聊表慰藉。如今在缃儿跟前,他却像锯了嘴的葫芦。
缃儿开始收拾书桌和书架。她轻手轻脚地忙活着,有条不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她有着一张小巧的圆脸,五官秀丽,身形高挑,举止又因受过良好的教导而比一般女孩子出色几分。
看着眼前真真切切的缃儿,夏舜卿却始终觉得她离自己十分遥远,心里坠着的那个石头好像更重了。
他拿起笔,将其身形、衣裳与面容在花笺纸上细细勾勒出来,很快完成了一幅白描。这个身着衫裙的女子,于桌边亭亭玉立。
“缃儿,你说这桌上该摆什么才好?”夏舜卿问道。
他想找话说,但又不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十分刻意。
缃儿远远望去,看见烛火给夏舜卿的身影镶了一层亮橙色的光晕,有些炫目。她看不清夏舜卿在画些什么,谨慎地答道:“回公子,也许可以放本平日读的书。”
缃儿习惯性地浅浅微笑,那笑容恬静美好,但又温顺得让夏舜卿觉得陌生。
夏舜卿更加难过了。他竟不知自他不再登门靖宁侯府后,缃儿将自己伪装成了这般乖巧的虚伪模样。
夏舜卿印象里的缃儿,是率性勇敢的,是毫不讳言心中所想的。
夏舜卿在靖宁侯府与她初见,是许久之前一个春深花残的时节。在路过水湾时,夏舜卿看见垂柳树下,有一个姑娘在无声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