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一身白衣,没有丝竹之声,也没有明堂高台,那身影在绿肥红瘦的季节里显得更加寂寥。
夏舜卿感觉有个沉甸甸的东西坠在了他的胸口,拉扯着他柔软的内心。他看得许久,终于远远对她喊道:“姑娘别难过了,你看今天的天气多好啊。”
姑娘转过身来,秀丽的脸上隐隐可见泪痕。
“明天的天气还会好吗?”姑娘向他见礼,问道。
“这个,我不知道。”夏舜卿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
说完夏舜卿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姑娘的脸色,担心这话再增添她的悲伤。
谁知姑娘笑了,道:“明天的天气若不好,后天也总会好起来的。”
红泪未干,而愁容已散。夏舜卿恍惚看见了一隅云破天开的景色,使得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暮春日子,陡然有了壮丽、璀璨而令人难以忘怀的风光……
他将思绪收回,在画上添了本宋词,又在画首题了一句:
“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尽管画得一丝不苟,但与被夏尧臣烧掉的那幅相比,这幅显得神韵缺缺。惋惜之情又漫上夏舜卿的心头。
他有些泄气,索性停了笔。兴许是老天不让他有此执念吧。
缃儿又继续手中的活儿。夏舜卿搁笔看了她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世子想让你回到靖宁侯府,你愿意么?”
缃儿愣了一下,恬静的面容像忽然打了霜似的。她半天才答说:“回公子,奴婢不愿意。”
“你明明……”夏舜卿欲言又止。他没有注意到缃儿表情的变化。
缃儿闻言停了手,看向夏舜卿的眼神竟满是忧愁。
夏舜卿想提赵元徽的名字,又怕说得唐突,最后说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愿意?”
“奴婢与靖宁侯府已经没有关系了。”缃儿低下头去,语气中带着一些哀伤。
这让夏舜卿肯定离开侯府不是缃儿本意。既然缃儿言不由衷,他便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其实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会去安排。你只需准备回去……”
哪知他还未说完,缃儿立马回绝:“不敢劳烦公子费心。”
“你是有什么顾虑吗?”夏舜卿问。
“回公子,奴婢没有顾虑,能来府上奴婢感到非常荣幸,也十分知足。公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缃儿说。
面对仍然伪装自己的缃儿,夏舜卿有些着急:“你撒谎,这里能好过靖宁侯府吗?”
缃儿忙道:“伺候好主人才是奴婢该考虑的事。奴婢现在是这里的人。”
能去哪里,并不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她的手捏着陈设了瓷器与香炉的松木博古架,好像使了劲就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似的。
夏舜卿有些不快,道:“你连句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吗?”
语气里的埋怨让缃儿紧张,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道:“公子息怒,奴婢不敢。”
这一跪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夏舜卿始料不及。从前的缃儿是不会对他做出这种举动的。
他连忙说道:“快你起来。”
缃儿没有起。在书架的阴影里,她的身躯看起来瘦弱无助,让夏舜卿不禁自责。
夏舜卿赶忙前去扶她起来,但缃儿推开了他的手。
缃儿说道:“求公子,让缃儿留在这里吧。”
她的话里有哀求和责怪的意思,这让夏舜卿感到自己的好意被辜负,顿时觉得十分委屈。
夏舜卿说:“我不明白。”
“您贵为公子,奴婢们在想什么,您不会明白的。”缃儿说。
夏舜卿听了更觉不快。他怄起气来,冷脸对缃儿说道:“你出去吧,书房不需要收拾了。”
缃儿没再辩解,十分服从地道了一声喏,缓缓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夏舜卿看见缃儿离去时的身影非常落寞,好似有沉重的心事。
这一刻,他后悔把话说得重了。
夏舜卿懊恼得很,但又不知道该恼谁,便一直坐在屋里生闷气。
红药奇怪缃儿才进屋没多久就出去了,因此前来查看情况。
夏舜卿正烦心着,见有人来,便问道:“红药姐姐,你认真地回答我,我平时不够体谅你们吗?我也不够体谅那些下人们吗?”
红药被他没头没脑的问题逗笑了。红药性子沉稳,那笑容温柔得好似春江的水,饱满宽厚平和。
红药认真回答说:“作为首辅大人家的公子,您不仅时常关心我们是否过于劳累,还从不侮辱打骂。你体谅我们至此,却为何这样问?”
这个听起来很圆满的答案,却因为有前半句的前提,让夏舜卿如鲠在喉:“你是说若剔除首辅之孙这个身份,我的作为就称不上体谅吗?”
红药回道:“正因为您是公子,所以您的体谅更加难得。”
红药的语气真诚,在夏舜卿听来却像是在打他的嘴巴。他喃喃道:“缃儿说得对。我不懂奴婢们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