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的男子面容半现半隐在火光下,乍一看还有些可怖。
他身后一袭正红劲装,身姿挺拔的女子,不过一年些许未见,面容更加和蔼威严,正饱含深意地遥望过来,唇角微微带了些调笑。
沈流直直行了礼,看似一派端方,实则思绪已然乱麻一团了。自己容貌上的矫饰显然半分作用也没有,这二人何其轻易便认出他来。
唔,脸盲的人有许多,不脸盲却也不少嘛。
“失仪了,见过齐辉王。”
“无妨。”公齐兰烟信步迎面而来,甚至还绕着他走了一圈,“沈流君,孤瞧你这模样,着实……有趣。”
那调笑的目光看得沈流头皮发麻。尽湿的衣衫此时被夜风吹得更加阴冷,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倒是意想不到的相遇。本以为是消息灵通的仇家,但仔细想来,这楚邑之中,又有谁比王室更加手眼通天呢。不过公齐兰烟于他们来说,虽然那其中过往微妙不可言,却属实算不上结仇。
只是如此狼狈,任他也没法保持什么仪态,只得徒劳被当笑话瞧看了。
“李殊明,愣在那干嘛,还不带沈大人与贺大人更衣。”公齐兰烟喝道,落后一步的男子低头应声,低垂的眼角却压不住凌厉。
更衣,他们确实需要更衣。沈流又抹了下从发间滴落的水珠,方才不觉,现在湿透的布料忽地变得有些难以忍受起来。贺谏白不请自动地从后面紧握住他的手腕,略带敌意地望向前面二人,他背后贴上一片冰凉的胸膛,又引来几分寒意。
“二位大人请。”李殊明皮笑肉不笑道。
沈流不管贺谏白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当即就要前去。他自觉耐心十分突出,也被贺谏白一系列的举动弄得焦头烂额,实在没力气追究。他只知道,要再不去换件干爽衣服,他隐隐作痛的头就要再给他几分颜色瞧了。
饶是沈流自诩脾气极佳,加上对着贺谏白也能多些莫名的容忍,此时也不自觉额上青筋渐显,逐渐恼怒起来。
无他,只因贺谏白……太烦人了!
他像个故意阻碍人行动的巨型拦路虎,与人作对的意图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李殊明领着他们穿过回廊,贺谏白便硬生生要挡在他面前。且不是寻常的挡,而是时刻注意,调整位置,务必要在两人中间不偏分毫,把沈流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沈流好几次要被他绊倒,又好几次撞上他后背。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拉住他的腰带,将他一拽,推到自己身后去。见贺谏白还要继续,沈流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了一番,不放心又开口低声道:“你再这样,我就……我就……就把你丢出去了!”
罢了,对上那张脸,他确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何况此时也不知这傻子能不能听懂。沈流看着贺谏白那一副没有灵魂无法沟通的样子,只觉得棘手又无力。
李殊明似笑非笑,看得人十分变扭。他的腿看似是好些了,细瞧还是有一点跛。似乎有些不想搭理他们,李殊明只维持着那看笑话的神情,别的倒是一句不说。最后只懒洋洋推开一扇边房的门,随意从柜子里取出两套衣物来,扔进沈流怀里。
“沈大人快些吧,别让我王久等。”说罢就带上门出去了。
说来奇怪,这一路走来,这座私宅里竟是除了他们半个人没有。那些黑衣侍卫似乎不进内院,而本该在院内无声息静候的侍女仆从,更是一个也没瞧见。作为齐辉国君,竟有这样一间无人随侍的奇特宅子,倒教人有些费解。
还没等他细想,手上衣物那扎眼的颜色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举起来对灯一瞧,更是不忍直视。
沈流默默把手上那件翠绿绸缎绣桃红花厚金边纹样的外衫递给贺谏白。剩下那件绛紫拼正红的素面衣裳,在它的衬托下,都眉清目秀了不少。
李殊明绝对是故意的吧!
罢了,反正贺谏白现在意识不清醒。穿一下又怎么了?无妨,无妨……
就这样,他半强迫着贺谏白穿上那件绿衫。贺谏白看起来有一丝抗拒,被他心虚地无视了。这也是为了健康着想嘛,这里只有这么两件衣服,不换上万一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看着贺谏白身着绿绸缎的样子,沈流不禁感慨,果然人靠衣装。失去他惯常惨淡深色衣服的贺谏白看起来竟有些喜庆。这词放在他身上着实是新鲜,于是沈流忍不住偷瞥了一眼又一眼。
像夏至时分庆典祭祀队伍后,专门逗人笑的那一个。
他身上这件也不赖,可以凑成一对活宝。
胡乱将自己身上水渍擦净,李殊明就在外面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