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天阴沉沉的,看天气预报昨天凌晨下了小雨,此刻整座城市好像一块巨大的霉豆腐,菌丛长得到处都是。
陈佳渡感觉自己也要发霉了,快速洗漱完用手机点了惠心斋记的招牌煎饺、一份甜豆浆以及一份咸豆浆。
唐璐起床气重,陈佳渡好说歹说把人从床上拔起来,嘴里还哼哼唧唧个不停。
店里的配送员特别快,下单不过二十来分钟就到了,陈佳渡拎到茶几上,一拆开包装袋瞬间香气四溢。
他家店的薄皮煎饺特别好吃,每个都金灿灿的,外皮煎得薄而脆,用筷子剐蹭还有吱吱的声响。里面酥酥软软,咬破皮的一瞬间,滚烫丰沛的汁水在口腔里喷溅开来,蘸上秘制辣酱/米醋简直人间绝味。
甜豆浆里的白糖刚刚好,不会很甜也不至于寡淡,这么多年还是老味道。
好像一下子回到某个阴雨天的高中。
陈佳渡吃了一半唐璐才出来,好在保温袋的咸豆浆还热乎着,就是里面的油条碎已经彻底馕了。
不过唐璐对此情有独钟。
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往嘴里塞了两只煎饺又喝了一口豆浆,双颊鼓鼓囊囊得像只仓鼠,幸福地眯起眼前后摇晃。
“就是这个味道!!”
唐璐含糊不清地说:“记不记得,我以前高中特别希望开一家早餐店!”
陈佳渡瞟她一眼,抽了张纸擦掉嘴角的碎屑,回想:“怎么不记得?你还说我是你的vvvvip顾客,享有终身免费用餐权益。”
“啧!”唐璐拍了下大腿,清脆的一声,痛得自己龇牙咧嘴,“欸呀,要不是太辛苦我说不定真开了。”
唐璐高二暑假闲着没事去惠心斋记打了一个月的工,本以为可以偷点技术,结果是把好险自己累没了。
体重直降二位数不说,上班上得精气神全无,宛若一具行尸走肉游走在店内。
陈佳渡去看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自那之后唐璐有了新的口头禅——
反正开家芝麻小店也比以后累死累活当朝六晚九的社畜好。
眼下她又应景地感慨了一句,说罢拿起手机刷微博扫榜,点进同城没一分钟突然激动地用手肘撞陈佳渡。
陈佳渡茫然看她,“怎么了?”
“你看你看你看!!”
陈佳渡凑近扫了眼,一段不长的消音视频,把昨天晚上韩希舟跟任响打架的片段以及后面在小露台上韩希舟找到自己聊天的片段剪到了一起。
三个人的脸均若隐若现,说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但这是在互联网上,越是看不清的可遐想的空间就越是丰富。
尤其是韩希舟找她的那一段,错位的拍摄角度另两人看起来轻浮狎昵。
热评第一就是最好的例子——双男达一致,双赴炸金花!
不去当娱记真是可惜了。
帖子是昨天凌晨一点发布的,到现在已然发酵到一个小高潮,转评赞都不少。往下扫楼,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污言浊语,一群人云亦云的所谓路人在不清楚来龙去脉的前提下盲目跟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这其中大多数没营养没素质的评论都获得了诸若此类的回复。
群蚁附膻,陈佳渡只能想到这个。
间或看见几条澄清或者中立的评论反而都沉到下面,无人问津。
唐璐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举报一条又是新的一条,不胜枚举。
到最后索性关了,眼不见为净。
她通过微信跟昨晚在场的其他几名女生取得联系后大致了解了一下事情经过,越看越气,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个任响就是个纯畜牲!!
“对女生开黄腔的人都不得好死!还有那个偷拍的人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他们肯定是串通好了!他们故意的!
“……”
相比之下陈佳渡格外冷静,“我等会要去拿行李,去那里查下监控就知道是谁拍的了。”
可是唐璐一想到刚才有条要人肉狐狸精的评论,气根本消不下去。
“这种人进局子都是便宜他了,就该让他尝尝网暴致死的滋味!”
陈佳渡抱了抱她,唐璐想明明该自己安慰对方的,怎么反过来了,于是沉淀了一分钟组织语言,结果话说出口却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哭腔:“妈的,我今年的生日愿望就是那些参与网暴的人吃方便面永远没面。”
陈佳渡知道她在逗自己开心,很捧场地说:“怎么这么可爱呀我们美璐。”
“一直都这么可爱好吧。”
因为视频中有几帧清晰出现了她和韩希舟的脸,陈佳渡截图了楼主的帖子并且录频取证,找到客服进行联系,确认对方是否存在侵权行为,然后要求提供个人信息。依照严重程度进行投诉,要求软件开发商针对个别用户采取禁言或者封号的处置。
虽然唐璐知道她可以处理好,但心里还是不大放心,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千万别多想也千万别上网。
陈佳渡哭笑不得,赶紧把她推出门,让她快走。
陈佳渡预约了同城十点钟上门取件,正在打包最后一件东西。
“叮!叮!叮!”
铃声急促,她顾不上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开了免提放在桌上。
“喂,你好。”
“是我,佳佳。”
“孟樾?”她短暂愣了一下。
“嗯……怎么了?”
她很快回神:“没怎么。”只是有段时间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陌生。
他们系放假早,孟樾从寒假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除了基本的六小时睡眠时间外都基本在轮轴转,又要打工还要照顾深二度烧伤住院的妹妹。
陈佳渡之前去医院看过一回,正赶上换药,红的血水和黄的脓水沾在纱布上,尤其对比白嫩的右手臂来说,视觉冲击感极强。
医生先是撕去发黑的皮肤组织,再用纱布慢慢拈掉起皱的,消完毒后敷了厚厚的磺胺嘧啶银软膏。
小姑娘全程攥着床单,额头冷汗直冒却硬是没有喊过一句疼。
刚开始孟妈妈一直陪着,到一半的时候独自走到外面去了,虽然没说去做什么,但从她回来时眼眶的红晕可以窥见一斑。
陈佳渡看得一颗心也是悬到半空,呼吸滞塞,难以想象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还要面对这些至少一个月。
孟静敷完药后孟樾才下了家教匆匆忙忙赶来,陈佳渡乍眼见他惊在了原地,若非他先出声,几乎认不出。半月前还好好的人如今因为过度奔波,心力交瘁,眼底像是塞进一块积碳,四分五裂地皲出沟沟壑壑。
他跟陈佳渡大致聊了下事情经过,因为孟静是被商场做活动用的氢气球过热爆炸烧伤的,按照法律做活动的广告公司需要全额支付医疗费以及赔偿款。
但他们目前只愿意支付医疗费,对赔偿款的事只字不提。
孟樾这段时间一边四处奔袭一边查阅资料、咨询律师,对于别的事情实在腾不出一点精力。
陈佳渡看在眼里却没什么能做的,当然她也知道孟樾不会对她有任何要求,最后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推荐了一个口碑不错的律师给他,希望对他有帮助。
两人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陈佳渡去旅游的第一个晚上。孟樾深更半夜发来消息让她在外多注意安全,她第二天早上坐上飞机才看到,立刻回复你也注意身体,多休息休息。之后一段时间内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给彼此发任何消息。
陈佳渡问:“孟静身体好了点吗?”
孟樾说:“她在考虑要不要植皮。”
陈佳渡不解:“这有什么好考虑的?”
孟樾重重捏了捏眉心,孟静犟起来也不知道像谁,说什么也不听。
而且只要提起后续康复就满心满眼都是抗拒,不止一次表示不希望哥哥和妈妈把时间全部浪费在她身上。
浪费……可是,他们明明是最亲的人啊。
这个因为家里情况不得不早早成熟的妹妹让他太无奈也太心酸。
孟樾说:“她说反正以后都不会再穿短袖了,不想取皮植皮,还要恢复两块地方,就让它自己长出来好了。”
陈佳渡听得心疼:“可是她是女孩子呀,要留一辈子疤的。”
孟樾叹了口气:“植完皮也是会留疤的,深浅而已,后续再看吧。”
陈佳渡:“……好。”
孟静显然是很怕麻烦别人的性格,加上她哥哥都这么说了,作为外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她心里想还是有空去医院和小姑娘当面聊聊吧。
门铃响起,她关了免提用肩膀夹着手机去开门,快递小哥给她报了取件码,确认后开始搬运包裹,上秤测重量。
陈佳渡低头填写运单,那头说:“其实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你的事。”
手顿了一下,她问:“我的事?我的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