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落南山,出雾弥漫,松立鹤汀;原流泏泏东去,声回路转西来。
青石红砖勾勒的宫闺深处,竟是将京城南边‘牟归山’缩地移形,复刻在了这华阳殿内。
山水之滨处,有一躺椅,躺椅之上,一身着素色轻纱的女子眉目轻抿,薄汗微出,梦靥绕着梵香缠进女子思绪。
柳慧裹着羽麾进来,现在已是腊冬,自家小姐身着单衣,嘴里似在呓语,柳慧快速上前,忙将塌侧旁的厚服盖在亓萱身上,嘴里轻唤:“小姐,小姐?”
榻上女子梦得深,柳慧见状又唤门外侍女端来安神汤,就这么用雪莲金匙小口小口喂着。
躺椅宽敞,能坐三人有余。
榻下用金丝云纹饰彩丝料包裹鹅羽铺垫,一月一换,保证榻垫松软;榻木皆用大红酸枝制成,百年光泽不变,纹理通直;木上修饰宝石琉璃,多而不乱,化繁如简,光彩夺目。
“柳慧?我这是又做梦了。”
亓萱看清来人,扶额坐起。
“小姐可不能再穿纱衣了,再过一个月就是除夕,您可不能病倒。”
亓萱起身坐于镜前,镜中女子已然十八,清荣峻秀的脸颊上除去女子的温软还多了几分端庄凝重。
她眉眼出挑,细隽柳眉下一双桃眼似琥珀清澈,秋水剪瞳;玉唇小嘴如笑如俏,齿珠曼丽,真是应了那句‘含辞未吐,气若幽兰’。
柳慧如常替亓萱梳妆,珠粉掩住了方才的困梦,嘴角微垂难藏七年的谨慎愁容。
“小姐,今日还穿白色吗?”
一个月后是除夕,宫中已有节日彩贴。
要是放于往年,柳慧绝不会这么问,因为除夕后的再一个月,就是亓萱宗亲的忌日。
只是今年……
“罢了,拿那件岭南蜀缎吧。”
“是。”
罗缎最显腰身,配上亓萱得太后指点的仪态,放哪都是极打眼的。
衣着完毕,亓萱起身往太后宫殿走去。
步辇一起一颠,亓萱抬手掀开帘幔往外望了一眼,帘外红门矗立,有着独属皇家的巍峨。
亓萱放下帘幔,苦笑一声,自己在这朱雀门来来去去这么多年,却每次过门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七年前,亓府还是名噪京城的第一贵府,不仅祖上是跟随祖皇帝打江山的‘骠骑荣马大将军’,家父亓忠也是先皇留与当今皇上的‘三辅重臣’之一,而亓家世代出武将,到亓萱这代,大兴除了与周遭几个游牧部族少有摩擦,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募集全国的大战事了,所以亓家自是捧着名号得清闲。
亓忠前半生纵情戈壁与豪马为伴,说不上风流,但也算得上花前月下,凭着一张俊脸各处结交红颜知己。三十那年被老爹逼回京城遇上亓萱的母亲周矇,周家不同亓家那可是手握实权,周矇更是太后跟前红客,要不是亓忠这个老狗截胡,周矇怕是已经进宫封妃。
但也幸有此缘,保住了现在的亓萱和亓宴。
亓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警告自己不再想这事,太后看了又是不好。
“小姐,到了。”
柳慧扶着亓萱进了乾兮宫大门,步到门栏处才发现宫内还有一人。
“臣女叩问太后福安、秦王福安。”
“好好好,哀家的萱儿来了,快到皇奶奶这来。”
太后已近古稀,发白如雪,但福气绵延人是愈发精神,就连刚睡起也是容光焕发,这点亓萱也是羡慕不已。
侍女抬上红木灯笼凳,凳上绑了一兰花绣案软垫,这是太后命人专门给亓萱做的。
亓萱听话的坐到太后床榻,侍女见怪不怪径直将圆凳放于男人身边。
待二人落座完毕,亓萱目光不经意与男人相撞,二人皆是愣怔片刻,后点头示意。
自打上个月皇帝赐婚,亓萱这还是第一次见聿景珩。
“珩儿明年也二十有三,府里除了几个丫鬟充数都不见个主事的,如今哀家的萱儿嫁过去,皇帝也算了了哀家一桩心愿,是件喜事。”
“是。”
“是。”
亓萱和聿景珩恭顺答道。
他们二人一个坐于榻上,一个坐于床前明台,一副和乐景象。
聿璟珩身姿修长,虽是端坐,也能看出这幅骨架的健硕有力。许是为应这身英骨,聿景珩五官张扬,尤其眉眼锐利深邃,虽是一副闲肆之姿笑脸吟吟,周遭气场也随了这身段缘故愈见外张。
都是长在膝下的孩子,彼此大抵也相识,如今得此良缘,太后看着二人甚是满意。
早在皇帝和她说起想给亓萱指婚的事时,她本中意先皇后的儿子聿裘侯,那孩子做事雷厉风行,行策果断,皇帝也赐封“齐”,看着是有主见的。只是自先皇后逝世后,齐王就和自己不亲近,她怕亓萱嫁过去遭人冷落,所以权衡再三还是选了聿景珩。
聿景珩是赵贵妃独子,赵贵妃出自江南赵家,富极一方,平时贤良淑慧,亓萱嫁过去想必不会被为难。
想到这太后笑得更欢了,一个劲儿的拉着亓萱的手笑言。
时辰过得快,一转眼就酉时了,听闻亓萱今晚叫了亓宴回府吃饭,聿景珩也表示要去赵贵妃宫里,太后没强留,二人躬身告退。
步至乾兮宫宫门处,亓萱刚要蹲身作别,就被聿景珩扶助臂膀:“你我就要是夫妻,不必多礼。”
亓萱微愣片刻,随后尴尬的后退半步:“殿下失言,该有的礼数臣女不敢忘。”
“以后入了我秦王府,没人再敢说你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