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殿下,臣女告退。”
聿景珩看着亓萱的步辇走远,自己也转身去往赵贵妃处,身后两侍卫一冷一懵,冷面侍卫已随聿景珩的步伐离开,只留一脸震惊的侍卫还在为自家殿下方才的一番话愣怔原地,回神后小跑两步这才跟上:“殿下,您那话什么意思啊,您是不要梦笙小姐了吗?”
“岩雉!”隼武出声提醒,谁不知道自家殿下最讨厌乱传闲言,何况他俩还是自幼就跟着聿景珩的人。
岩雉心虚的嘟了嘟嘴:别人不能说,他俩还不能说吗?何况梦笙小姐这么好……
“梦笙是我母族的妹妹,我会护她,但是你们记住了,亓小姐是你们日后的主子,万不可得罪。”
“是。”
“是…”
两人抱拳答道。
路过朱雀门,走过玄武大道,出了钟鼓塔,亓萱一行人来到了商市中央。
兴朝现下万象更新,气运开来,入目皆是繁荣景象:朝官之策,既有法治严律也有人情关怀;互市之上,四方交通来往皆是商贾;竹林隐士把酒对月、曲水流觞;钟鸣鼎食之家遍布京城,三十不婚不嫁之人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
大兴朝皇帝皆励精求变,祖皇帝开国便破旧朝万例,设男女官制;后代皇帝皆效其做,施改革之法。到现在,不仅国风开放、百姓富硕,就连婚嫁也再不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女子及笄之礼,也往后推了一岁,变为十六及笄。
亓府位于商市东南角,那处开辟了一人工池塘,虽作’池塘‘可面积不小,很是静谧。
此处背水靠山,不少皇室宗亲、朝野重臣都将府邸建于此处,故往来皆是贵客,朝廷也派了支禁军看卫此地。
“阿姐!你可让我好等!”
亓宴一身玄色窄袖骑装,听见门口嘈杂便冲了出来,果然是阿姐回来了。
“太后今日高兴,多陪她聊了会儿。”
柳慧笑着退至其后,亓宴自然的扶着亓萱入座。
桌上佳肴备至,共六菜二汤,还不算围绕的甜糕点心、爽口小菜,二人吃的确是多多有余。
并非是亓府浪费,相反,若是亓萱不吩咐厨子这样做,那才是浪费。
亓府一年四季赏赐不断,究于起源,还是六年前皇帝下的愧己诏。
七年前,亓忠和周矇游至中州一带突然连夜赶回,归家次日,禁军冲进亓府大门,直接缚走了二人,一同带走的还有亓府地契、各庄台账,一时间谣言四起。皇上念其姐弟年幼,免去关押天牢之苦,留于亓府禁足。
亓萱那年十一岁,这潇洒快意的十一年里,她将亓忠的性子学了个十打十,而母亲也因溺宠不曾逼迫她学那些克己复礼。亓萱成天舞兵弄枪,骑着她的小马驹穿梭各大武戏酒楼,好似生活只有美食刀剑为伴,是个彻彻底底的‘京都小霸王’。
那夜亓府人走茶空,饶是再无知懵懂,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亓萱先是将弟弟安抚住,又叫来管家想把弟弟送走,但门口皆是禁军守备,门内人根本插翅难逃。
“我的小阿萱最是聪颖,将来一定会成为兴朝历史上第一位女帅!”
“阿萱知道这是什么吗?唉哎这可不能乱动,这是你爹保命用的……”
“爹爹听说了阿萱今日帮一个乞丐打跑了那些欺负他的顽童,虽然被你娘教训了,但阿爹觉得阿萱没错,阿萱做得好,谁又能有阿萱这样施心于弱小的气魄?谁又有阿萱这样小小年纪就以一敌百的胆识?但是下次记得带侍卫,你爹训的人是给你用的,不能浪费啊…… ”
“阿萱啊,倘若有一天爹爹和阿娘都不在了,阿萱和小宴也要做全大兴最快乐的少年郎!”
再次见到父母,便是在大正兴宝殿上,那是父亲上朝时的地方。
亓萱作为亓家唯二亲眷,弟弟亓宴尚小,故只身一人前往听审。
她已经忘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很吵,他们一直在争吵,不停的争吵。她将手里的物件攥的很紧,紧到小手上也印上了痕迹。
最后皇帝拍案定夺,判定亓父因走私铁矿一事择日问斩,诛三族。
一旁的明伯伯还想求情,亓萱记得这是阿爹为数不多的好友。她听着明伯伯一遍又一遍的数列亓家祖辈战功,一遍又一遍的问列大兴律法,一遍又一遍——
“够了。”
“啊……?”
亓萱打断了明伯伯的话,举起手中的牌冕:
“阿萱不知爹爹犯的是何等大错,但也知生死一瞬的道理,我亓家世代忠勇,更得祖皇帝特赐‘免死金牌’,爹爹从小教导我以此牌为荣争做大兴第一女帅,如今,金牌保命,我亓家不要名号荣华,只求皇上网开生路,放过爹爹阿娘!”
亓萱小小身板挺得笔直,手持金牌高举头顶,再缓身跪下重重磕头。
金牌有些沉重,她感觉自己手在发抖。
当聿景珩看到亓萱掏出那块金牌时,全身上下的气血都直冲脑门。
‘御赐免死’四个大字,出自祖皇帝亲笔,百年不朽的黄金,如同宗祠内万烛塔前的一张张帝像,照拂大地,沉默而威严。
如今祖皇帝的字迹只出两处:传国玉玺、五律三纲。
前者独属皇帝,后者是皇子必修课程,此二皆是大兴皇帝即位所要完成的纲礼。
聿景珩看着熟悉的字迹,再看深陷掌心的印痕,心中戎马驰猿。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多少年来的流血纷争不都为得此八字吗?
罪臣幼女尚能得此字迹,难道自己几十年后,只甘心位极人臣?
再次回眸,四目相视,亓萱满目愤恨,那是一双泪染血红的双眼,写尽明堂的不公。
呵,有意思。
聿景珩重新站正,嘴角噙笑,一个月来的挣扎自负,终于有了归处。
东宫之道,刀山剑树,无意还心者,而后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