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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尾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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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稍一思索道:“因为太不顺心了,究其根本,高祖是一个仁慈的人,一个仁慈的人坐在发烫的铁椅子上,是日夜不能安定的。他与卢绾情同兄弟,可卢绾背叛他逃到匈奴;他把萧何看作是他的左右手,但又把萧何关进大牢;樊哙鸿门宴上救过他,楚汉相争时又差点背叛他,后来更是多次想致赵王刘如意母子于死地。高祖没有一日不痛苦,他获得了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他不是没有心,死亡成了他的解脱。”

“高祖确实是一个仁慈的人,当世的人很多都因此投奔他。王陵之母受项羽恩惠,东面坐着接见儿子的使者,为了能让王陵一心侍奉高祖,王陵母一死以送使者。楚汉相争时高祖仁慈,项羽勇猛,多少天下豪杰感念高祖的仁慈,不顾项羽的威胁投奔高祖。”

骊山山下放走囚徒,听到韩信死讯既喜且怜之,因为赵子儿、管夫人的讥诮而对薄姬心生怜悯,都不过是高祖的仁慈。可这些不足以让高祖去死,还有其他事让他心灰意冷。

“高祖没有废了惠帝改立赵王刘如意,他对此耿耿于怀,觉得活着没太大意思,后来自寻了死路。”刘彻道:“我的人生不能有这种遗憾,我要让我的小儿子刘弗陵取代我的太子刘据。”

“‘吾得疾遂困,以如意母子相累,其馀诸儿皆自足立,哀此儿犹小也。’”刘彻重复了一遍高祖《诫子书》中的内容,“你们说为什么高祖没能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不等卫青霍去病回答刘彻就又自言自语起来,“因为已经有了皇后和太子了。都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是旧的不肯下去,新的怎么上台。”

霍去病接话道:“我虽然读书少也知道不是这个道理。吕后惠帝在高祖还是布衣时就跟随他,到了天下大定的那一天,天下都把她们母子当做明日的太阳。惠帝不肖似高祖,可吕后刚毅狠辣,大臣心里就算不认可惠帝,也早都畏惧吕后。高祖百岁后,刘如意年少,戚夫人短智,谁能甘心对这对儿母子俯首称臣?”

“若有一日赵王真为天子,惠帝为臣,那天下就真乱了套了。樊哙、周勃、灌婴当初和高祖是同辈,王陵、萧何、曹参在高祖还是沛县亭长时就是沛县的豪吏,惠帝尚且不能统率这些人,若换做赵王只怕三天天下就乱套了。羊岂能吃狼、鱼岂能吃猫?年幼的赵王不能取代惠帝,刘弗陵也不能取代卫太子。”

霍去病道:“您如今害怕这个,恐惧那个,把卫氏的人杀了大半,叫太子日夜忧心。太子惊慌失措下做出傻事,你不体谅,竟要杀光与之有牵扯的人。您南征北战日夜操劳是想给儿孙留一个太平江山,现在竟然要残害自己的儿孙。”

卫青比霍去病更了解刘彻,知道他是下定决心要废黜卫太子,只想退而求其次,让刘彻放过卷进巫蛊案的无辜人,“您是觉得太子外家势力大,会威胁下一任皇帝,所以才穷追猛打的吗?”

“是。卫家像昔日的吕家,你姐姐也有吕后当年的风采。”

“您想太多了,吕后凶悍,可也有爱子之心。她为了鲁元公主哭断了肠,也为了惠帝跪过周昌。天底下人都是爱儿子胜过爱侄子的,惠帝又不是没有儿女,吕后怎么会把刘氏的江山拱手让给吕家人。我姐姐远没有吕后那样乖张凶悍,也不像吕后那样早早没了儿子,更不会把您的江山拱手送给卫家。”卫青心中苦涩,“如果我还活着就好了,可以解开你们之间的心结。”

刘彻想起卫太子痛彻心扉,他看着卫青,“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饶了你其他的儿子,但我不会饶了皇后和太子。我们兵戎相见,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刘彻看到他提前为卫太子修筑的思子宫和归来台,“我知道我没有教养好太子,我父亲教养我时,千方百计为我挑选方正敦良的老师,日夜用正道规劝我,生怕我成了孟浪轻浮的人。我做的远没有我父亲做的好,我让太子自通宾客,投其所好,是把他丢到豺狼堆里。”

“那些没有才能只会谄媚阿谀的人把他团团围住,用漂亮女人、精彩杂戏引诱他,害得他一日不如一日。我对他也越发不满。他知道我不喜欢他,心里老是害怕我废了他,时间久了,就举兵谋反。可我最一开始,也只是希望他快活。”因为自己自幼生活在景帝严密的控制下,刘彻希望卫太子活得自由一些,没料到这一点善意最后毁了卫太子。

刘彻拉开车帘,看见窗外的风景,真的是在渭水河畔。渭水河畔青草丛生,绿杨飞柳,一如当年他看着陈阿娇的辇车碾过泥泞的青石板,驶向霸凌附近的长门宫。戚氏不幸沦为人彘,栗姬不幸被王夫人击败,钩弋夫人不幸令作为主上的他忧愁,马上就要横死。阿娇也不幸,她没有罪过,可失去了天命,还有最珍爱的女儿。

刘彻喃喃自语:“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就好了,倘若能重来。”

阿娇用奇异的目光盯着霍去病,霍去病不自在地躲过她的目光。“为什么你一直不看那些漂亮的宫女?年轻男子那样自重,可就有些呆板了。”

“一个男人有宠爱的妻妾自然是幸事,可美色化为灾祸,轻则破家,重则亡国。”霍去病与陈皇后对视,“若我真的访求美色,一意求娶一个绝色的女子,那郑国、卫国、中山国、赵国等地的女人可以把我家门槛踏破,何以今日都不成亲?”

“我弟弟霍光是个糊涂人,重色轻德,想把长安城中最美的舞姬李丽娟给我。他不知道妇女的美色最不值一提。女子以德色并茂为难,德、色、才并全更难,德、色、才、家世四角俱全最难。”

陈阿娇心中一沉,她早就知道霍去病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一定是眼光高,“你和我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

霍去病稍一沉吟,“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可见天地之厚德。我要娶一个有德行的女子。”

“美人易求,聪明的人难遇;聪明的人能遇,有德行的人难逢。”阿娇微微叹息,“你这一点做对了,漂亮的皮囊是很容易老的,弹琴的手、吹箫的唇也会因为年华老去变的迟钝,德行倒是能陪人很久”

陈阿娇半响后又轻笑道:“幸亏你姨母没把女儿嫁给你,要不然你能把她们埋汰死。”

“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陈公主轻轻问霍光,现在他们一行人辗转一圈又要回长安城去。

“一个很难得的人,冷峻、沉默、很有城府,非常成熟。”霍光回答道。

“他人好吗?”公主又问。

这个问题可怎么回答,霍去病横穿漠南漠北,割下牧羊人和持戟武士的头颅,把广阔的海子湖和黄沙都变成掩埋死者的墓地。连天的暴风雪把牛羊吞没,他则烧毁辉煌的金帐,像鞭笞牛马一样鞭笞那些被俘虏的匈奴王侯。焉支山上袒露双臂双腿,时常在河水边洗漱的美妇人;焉支山下有着比花朵更娇嫩肌肤的贞洁少女,都被他拉去长安贬为达官贵人的奴婢。

霍去病有一颗聪慧却冰冷的心,边地常年被匈奴骚扰的人兴许会喜欢他,可匈奴只会记得他凶神恶煞的样子。

陈公主打渭水经过,她金丝靴子湿透了,靴底儿还粘着合欢花粉色的落蕊。公主遥望渭水看见有一艘花船沉到水底,芍药花、玉簪花、海棠花在水面上浮浮沉沉,样子十分凄凉。不一会公主看见有一个妙龄女郎落了水,四周不停有人喊救命,不禁问道:“是谁出事儿了?怎么看着像是有女人寻死?”

昭平君用不符合他年纪的严肃神情回答公主,“不要问了公主,是淖姬。她……早就该死的,陛下没有杀了她,前后两任江都王放过她,赵王爱重她,可架不住她的心枯萎了。”

“心也会枯萎?”公主从来不知道心会和花一样枯萎,不禁觉得稀奇。

“心何止是枯萎,公主,还有些人的心会碎呢!她们的心是琉璃、水晶、美玉做成的,因为质地不同,碎起来声音裂纹都不一样!”昭平君语调沉痛,“如我母亲的心就是悄无声息的碎,除了她亲近的人,谁也不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绿手帕、红嫁衣,全随着她破碎的心一道碎了。”

隆虑公主在月亮下哭花了眼睛,哭毁了自己所有贵重的衣服,一个人度过渭水,前往荒凉的封国。渭水是中原最多情的河水,渭水上挂着的月亮是九州最明亮的月亮,这里的花朵最香甜,这里的宫室最华贵,可还是留不住她。她人还活着,心却死了。

陈公主惊骇于姑姑平静面容下深藏的情感,但不清楚她为什么那么伤心。再过些年,好事的宫人或许会在公主面前谈起这样一些凄艳的故事:如她的母亲是如何辞别汉庭宫阙;如淖姬和隆虑公主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如何憔悴伤痛。她们会摇着合欢扇告诉公主,这一切是因为美人薄命,不会告诉公主她们遭遇了什么,更不会告诉公主那些女子是为谁荒废了自己。

昭平君也不会告诉陈公主,隆虑公主是带着张汤送给她的信离开长安的,信上的内容是那样凄凉哀婉,绞痛了隆虑公主的心肠:“你以为我是爱上你的美色?错了,我岂能没见过比你更年轻更美丽的女子。我也并非爱上你高贵的出身,配不上一位公主,我还能配不上一位翁主吗?我是爱上了你的爱情,纵我并非主人翁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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