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州处于北端,冬日异常严寒,大雪封州,大军只得滞留凤州。
这对京城那边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借口。
屋外的风凛冽呼啸,只稍稍一伸手,手就被风刃割得生疼。
领军之将罗征被钱瑞安抚留在州官府,一直吵着要见邱悝,陆枝索性把人迷晕了,将八千将士卸了兵器困在城中校场。
她正想着怎么收拢这八千人心,灾变来了。
大雪封州,冻害严重,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冬季储备倒还充足,穷苦人家便有些撑不住了,凤州开始冻死人。
陆枝和谢玄合计开仓接济。
沐武来报:“公子,夫人,仓是空的。”
陆枝眉头紧锁:“这钱瑞在凤州为官多年,怎会不知凤州的情况,这仓储恐怕不是他没备,而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将山上匪窝和钱瑞金库的钱财全部拿出,去买御寒物资送给城中穷苦人家。”
谢玄翻看着凤州户册,道:“凤州登记在册共两千余户人家,便是除去那些有存余的人家,城中炭火冬衣商家的储备也是有限。”
陆枝:“便先紧着有小孩老人的人家发放吧,只是这大雪若是下得久,这个冬月怕是难捱。”
两人正思索对策之际,陈冕急匆匆来报:“殿下,夫人,边境来信求助。”
陆枝展信一看,犹如被人当头一棒。
“谢瓒要战,粮草和冬衣早该送往边境了,此刻怎会是粮草断绝的境况?”
谢玄眉心蹙成一团:“恐怕,这批粮草出了问题。”
司衡闻信匆忙赶来,肩头的雪化开洇湿大氅,他整个人带着一股极寒的冷气,一入屋内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暖气给压了下去。
“送往边境的那批军粮是霉粮,吃不得,此刻是霍家靠着积蓄撑着,很快便要撑不住了。”
陆枝:“先将京城带来的那批粮草送过去。”
司衡:“杯水车薪。”
陆枝:“能撑一时是一时,先争取一些时间,我来想办法。”
“陈统领,沐武那边进况如何?”
陈冕:“几乎将全城商家的存货全部买断,够勉强维持一阵。”
陆枝稍稍松了口气,也算是个好消息。
谢玄:“去将罗将军请来。”
陆枝大概明白谢玄要做什么,她道:“我去见一趟邱悝。”
司衡道:“我陪夫人同去。”
陆枝应了。
邱悝被关在地牢内,此刻冻得发抖。
他看见陆枝,道:“你果真不是绾儿。”
陆枝:“嗯,我不是。”
“邱先生,我有一事问你,给边境送霉粮是你的主意还是其中有官员打通关节私吞了军银?”
邱悝冷笑:“这很重要?”
陆枝:“有些重要。”
邱悝沉默着看着陆枝,陆枝暗暗叹了口气,捏了捏嗓子,学着楚绾的声音喊了一声:“师兄。”
不过她也只能一两句学得像,若是说多了便不像了,故而用了药改变声音。
邱悝心头一颤,垂下眼不看陆枝:“你不是绾儿,别这么叫我。”
陆枝:“可你想听,不是吗?”
邱悝沉默良久后说道:“陛下知晓霍仲寒与你有着联系,此番出征虽要讨伐蛮族,更重要的是让罗征取代霍家,陛下不希望谢玄有任何翻身之机。”
陆枝听明白了:“谢邱先生解惑。”
她转身离开,冲司衡丢了个眼神,示意时机已到。
司衡作揖送她离开。
他走到邱悝面前,淡漠地看着邱悝。
邱悝:“初入城的那一刻,我当真以为绾儿还活着,她是故意扮的,却扮得与绾儿那般像。”
司衡:“某一瞬,我也差点以为绾儿活了过来。”
邱悝抬头看他:“你来送我。”
司衡:“师父心疾难愈,已离开人世,师娘同他去了。邱悝,师父为保楚氏一脉归隐山林,为救你我而未得归隐,他这一救,却是让这楚氏一脉断在了你我手上。”
他总在想,若他不如娶绾儿,是不是不会有这些变数?他们三个彼此都藏着心思,当下是不是就是在好好地坐在一起听师父讲功课?
可昔日过往尽数湮灭,这样的“若”揪得人心脏疼。
邱悝垂下头:“我有罪,躲在京城的这些年我日日夜夜都能梦见绾儿,她始终背对着我,无论我怎么叫她求她,她都不肯转过身来看我一眼,我知道她一定恨极了我。”
“我在京城躲腻了,此趟回来便是为了赎罪,给我吧,”他向司衡伸出手,“就让我自行了断吧。”
司衡沉默着将匕首递给了他。
邱悝拔出匕首正对自己的心脏:“若有来世,我便做绾儿的兄长,好好地护着她,再看你们二人喜结连理。”
“此生欠你们的,我今日还了。”
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一口温热的鲜血喷吐在地,瞬间转凉,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司衡在地牢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脚麻木,才踉踉跄跄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