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先生闻言一愣,随即从软垫上站起,转过身来。
他看不到来者的模样,只是向身旁问道:“小凌,你怎么样了?”
小凌连忙抓住他的手说:“我一直在大人身边呢,不要怕,我没受伤,是你让我别说话的。”
墨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是我忘了。”
“墨无己,没想到你还挺怜香惜玉的,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话音刚落,一群护卫便涌入了大雄宝殿,个个手持刀剑,将墨无己和小凌围困。
墨无己并不慌张,整了整衣衫,说道:“墨某前来,是诚心礼佛,并无他意。不知这位姑娘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名讳?”
顺宁公主冷冷笑道:“早就听说燕国的使臣要来大殷了,你却没有像从前的使臣一样送上厚礼求见,却找了我的面首,引我到这里来。我就猜出来,你不是一般的使臣。”
她又说:“你进城的时候,大摇大摆地坐在挂着紫金穗的马车,还带着吓人的面具,和传闻中的‘鬼面臣’一模一样,你并没有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又何必问本宫为何知道你的名讳呢?”
墨无己莞尔一笑:“公主殿下果然冰雪聪明,不同凡响。墨某光明磊落,前来贵国,也是为了两国之间的公事,自然不需要隐姓埋名。”
“可是,你已经得罪本宫了。”顺宁公主的语气冰冷,像是咬着牙说的。
墨无己不以为意,脸上还留着淡淡的笑意:“公主,是为了您宠爱的面首?”
“看来你清楚得很啊,”顺宁公主咬着牙说,“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本宫不愿让他陷入朝政的漩涡,也不许任何官场上的蝇营狗苟来污染他。平日里纵使有多少人巴结他,他都不以为意。但是你——”
她顿了顿,说道:“你到底给了他什么东西?能让他帮你?”
“他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公主说的没错,”墨无己说道,“他痴迷画画,墨某不过投其所好罢了。”
“本宫知道他喜爱画画,也给了他不少名贵画具,可偏偏……”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墨无己打断了她的话:“对于一个画师来说,再名贵的画具,也不过是拿来用的。如若不好用,就是玉管做成的笔,金箔做成的画布,也是无用之物。”
倒真是被他说中了,玉管做成的笔,金箔做成的画布,她也曾给江蘅送过。
顺宁公主无奈地笑了:“看来墨先生对画画也颇为了解,可你却是一个盲人,也喜欢画画吗?”
此时的墨无己,戴着半张狐狸脸的面具,刚好遮住了眼睛和额头。这张面具,是他让小凌挑的,橘红色笔触画着一张可爱的小狐狸脸,显得他“和善可亲”。
“墨某并不会画画,不过是懂一些道理,纸上谈兵罢了。”他的笑容淡淡的,显得平静而安稳。
“无论如何,你接近他,也不过是为了见本宫。”顺宁公主看了他一眼,语气又变得冰冷起来,“但本宫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大殷和燕国是不可能交好的,你要说的话,本宫也绝不会答应。”
“公主,墨某并没有想要跟您说什么话。”
“你还狡辩,不然你为何要借我面首之口,引我来这里?”
“我不过是——”他淡淡笑着,那张狐狸面具下面的半张脸便可爱起来,“想要和公主一起赏赏梵山上的桃花,一同在神佛前祝祷……想必公主,也好久没有来这里了。”
他的语气出奇的温柔,就像花瓣落在春水之上,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顺宁公主万万没想到这个异国的使臣会说这样奇怪的话,心里只觉得诧异无比。
这个燕国来的“鬼面臣”,虽然戴着面具,体态臃肿,言辞古怪,但也不像传闻中“十步杀一人”的那般冷血残暴。
“本宫听说,你在燕国实行变法,三天之内杀了百人,将燕国的朝廷整了个翻天覆地,你也因此得罪了不少权贵,在燕国,每十个人里面都有一个人想要杀了你。你的眼睛,也是被你的政敌派人刺瞎的。”
顺宁公主轻轻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你在燕国树敌太多,就不怕有朝一日,会被人谋害,身首异处?”
墨无己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不是墨某冒犯,试问公主,您在殷国,虽然位高权重,但恐怕也是高处不胜寒吧?”
顺宁公主冷冷一笑,说道:“本宫作恶多端,不得民心,被天下人咒骂,早晚有一日,会有现世报应。天打雷劈也好,凌迟炮烙也罢,自有阎王定夺,与你无关!”
墨无己摇摇头,淡淡说道:“公主在神佛前,不可妄语。”
顺宁公主正要动怒,却听见他接着说道:
“听闻公主诚心礼佛,乐善好施,必定能得神明护佑,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眉寿绵延。”
大雄宝殿里众佛肃穆,四下俱寂,他的声音便清晰无比,重重敲击到她的心上。
她的耳畔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公主洪福齐天,眉寿绵延,必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佛前燃烧的香灰落下了,顺宁公主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静静看着刀剑围困下的这个戴着面具的瞎子,琢磨不出他的真心与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