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今天没来,为什么她不来看他呢?余邵荣不晓得,他只知道他现在非常安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床上,睁眼就可以看到天花板上斑驳的灯影。
那暗黄色的圆晕在暗示他什么呢?余邵荣想它在暗示他也应该像那些环形的弧光一样蜷曲起来,去顺应某种存在于万物之中的无形规律。余邵荣就这样缓慢地侧身弯下腰,屋顶圆圆的灯晕,余邵荣感觉他现在和它一样了。
余邵荣告诉自己蜷缩成一小团在被子里不是因为他害怕死,他身上颤抖也不是因为他难以忍受腿上无休止的钝痛,他只是冷罢了。
没人照料的小煤炉早就熄灭了,余邵荣冷得牙打颤,他能感受到冷风一丝丝从锈铁斑驳的窗缝间钻进来,风不但翻卷着带走房间里不多的温暖,也带走他想要捏紧拳头的力气。
如果余邵荣还足够清醒的话,一定不会在这种时候哭,因为妈妈告诉他男人哭鼻子最最没出息,而且余邵荣也没有任何哭鼻子的理由跟权力,他拽了唯一关心他的慧慧跟他一起死,他倒算得偿所愿终于能用自己的死来报复妈妈,可慧慧呢,她用死报复谁,给她扎丑辫子的瘸爷爷?
余邵荣没理由哭,最重要的是屋里还有别人。
尽量用胳膊挡着眼睛,余邵荣小心地捂着嘴不要发出太大声音。
余邵荣已经后悔让慧慧去戴他藏在煤袋下的戒指,但已经迟了。
太迟了……
“嗨,你没事吧?”原本在隔壁床睡觉的初中生从床上下来了,过来一边说话伸手拍余邵荣背,余邵荣没有出声,慌乱地把脑袋往自己膝盖靠。
“你哭了?”被子被揭开,灯光很刺眼,余邵荣缩得更紧了,牵动到小腿的伤也龇牙咧嘴顾不得。
他坐到余邵荣床边伸手推推余邵荣:“往过去点。”余邵荣没动,班长伸胳膊架着余邵荣脖子跟腿往床边轻轻移了下,揭开被子躺了进来。
“咦!你被子怎么这么薄!”班长拽着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子往自己腿上盖才大惊小怪起来:“还有这什么味道?”
“贫穷!”余邵荣不该出声的,但他没忍住。
“嘿嘿,你不哭了?”班长跳下床揭起余邵荣身上的被子随便团团塞到墙角小桌上,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给余邵荣盖上,然后自己又揭开被子抱着枕头躺进来。
他的被子跟枕头是家里送来的,蓬松又软和还有股好闻的味道。
“你都穿着衣服睡觉,不难受?”他在被窝里侧身支着脑袋,身上的热度很快让被窝温暖起来,连余邵荣背上都感觉到了。余邵荣尴尬地伸手往开解自己外套的扣子,笨拙地往下脱外套跟套头的毛衣,他怕他外套太脏给班长干净的被子留下印子。
“嘿嘿嘿……”余邵荣听到班长在捂嘴笑。余邵荣毛衣的领口很窄,每次穿上或者脱下来都得很费力才能把脑袋给拽出来,余邵荣以为班长在笑他笨拙的样子,等脱完毛衣才发现他视线看的是自己咯吱窝,余邵荣自己抬胳膊看了下,赶紧满脸羞愧地拽着毛衣往回身上套。
他内衣的咯吱窝开了道大口子,平常习惯了根本不会注意,没想到今天被别人看到,真难堪!
“睡吧睡吧,别穿了,”班长从余邵荣手里拿过毛衣叠叠放到旁边的小柜上又靠余邵荣躺下:“我都困了,你不困?”
本来余邵荣在一个人想事情的,现在被他打扰以后乱成了一团,也没法继续去想了。
背后很暖和,另外一个人平稳的呼吸声让余邵荣觉得安宁,他隐约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妈妈抱他一起睡觉的情景,他脑袋就枕在她胳膊上,那种熟悉的浓郁粉饼味跟现在这样淡淡的香味很不一样,但都让人觉得放松。
病房里很安静,余邵荣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能听到班长均匀的呼吸,余邵荣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缓,不发出半点会吵到班长的声音。
时间好像变得特别慢,又或者即便时间在黑夜里飞速流逝,没有钟表做参照物余邵荣也无从知晓。
余邵荣不困,就这么睁着眼睛无聊地看四周围。屋顶上原本明暗交错的环形光晕已经不见了,整个房间似乎都因为温暖而充满生气。
“你睡着了没?”余邵荣小声问了一句。
“没呢,”余邵荣听到背后惺忪的鼻音:“你睡不着?”
“你怕死么?”余邵荣问他,他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不知道,”班长又用胳膊支起了脑袋:“你为什么这么问?”
“……”余邵荣也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问,但他想知道。
班长伸胳膊搭在余邵荣腰上搂着:“那你呢,你怕死么?”
“我怕。”余邵荣很明确这一点,他怕死怕得要死。
“喔……其实我也有点点害怕,但人没那么容易死的,你看周围活到七老八十的一大把,对吧?”班长说着说着笑起来:“你只是腿受伤,很快就会好起来,不会死的。”一边说,一边轻轻搂紧余邵荣,胸膛像火焰一样温暖余邵荣单薄的脊背,
有那么一秒钟,余邵荣想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咽气,不去面对纯白之核里完全未知的绝望,也不管慧慧戴着戒指前往白色房间的茫然跟恐惧。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死在陌生人怀里大概要让班长恶心一辈子吧?慧慧也依旧会去纯白之核稀里糊涂送命,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最最低俗跟恶心的路线发展,连想都让人反胃想吐,死也死不安稳。
“睡吧,多睡觉病好得快。”班长声音很轻,温暖的呼吸拂过他脸颊,有点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