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呢?何故要连他一起杀了?”
“司马昭之心,你们都是聪明人,任豪爽想干什么,你们难道看不明白?”任淑苍白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缓缓说道:“那天晚上我杀二叔被他撞见,但他只在远处看着,直到二叔下葬之后,才露出丑恶的嘴脸,说他那日出来解手,什么都看见了,约我在后院的井边见面,只要我答应他的条件,保证守口如瓶。”
“他既然敢约你会面,必定做好了防备,你又如何杀得了他?”
“这些男的又臭又蠢还自负,二叔的那口井封了,他便约我在我后院的井边见面,想要以此提醒我吓唬我,可笑,我连二叔都杀了,又怎会害怕他这个任家的狗?那儿离我的闺房那么近,我想做些手脚还不是易如反掌。”
其实过程没有她说的这般轻易,任豪爽沉入井底时,她的后背全被冷汗浸湿了,衣衫贴着身体,她却不觉得冷,只是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又不敢在原地停留,最后甚至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的。
她将井口右侧做的泥泞湿滑,而后带着匕首去付了任豪爽的约。
她不会半点武功,但心中已存了半分同归于尽的死志,任豪爽在见到刀光前都没料到她这般疯魔,但他的反应也极快,二人争夺间,任豪爽的脚踩到了右侧那处滑口,仿佛上天也在帮助她,任豪爽摔入井中时还来不及呼救,头便磕上了井壁,一下子晕了过去。
她怕任豪爽没死透,便又拖着板车载了后山的山石过来,将他彻底沉没。
纯属侥幸,但她成功了,若不是板车与山石的出卖,也许会更完美。
“哈,你们都知道了也无妨,反正我这样一条命,换他们两个,也不算太亏。”她低声喃喃着,面容依旧是冷静自持的模样。
在场的人看着她,心中都知道,她的冷静,只是一道表面伪装的防线,恐怕她早在父亲死的那一晚,她本应丰富从容的内心世界便已寸寸瓦解,随着她的长大,任淑的心便如同井边滋生的青苔,悄无声息地滋长,最终覆盖井口,而那水井并未随着青苔的蔓延更为丰沛,在这样痛苦而扭曲的成长中,它悄悄成了一座枯井,再无半点波澜。
她隐忍了这样多的日子,被逼至绝处,才接连做出了这般惊世骇俗的事,即便被暴露在人前,也只是恍若平常的低头拨弄发梢。
“这一切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你的母亲呢?”丁令德忍不住问。
“她,呵……”任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
梁红玉披头散发来到县衙。
她平生第一次这样不顾形象,脸上脂粉未施,到了衙门里,见女儿双手被铐,第一反应竟是扑向宋颖他们,语带哽咽地恨声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这些外乡人,做什么多管闲事!”
她疯狂的踢打很快被人拦下,但口中咒骂未停,凶悍的样子全然不复先前的柔弱与养尊处优,骂着骂着,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任淑被枷锁桎梏着,脊背挺得直直的不曾弯曲。
她看着母亲悲恸失态的样子,声音低缓:“你又何必这般作态,从前爹爹对你不好吗,每次做完生意回来,都记挂着给你买最时兴的料子,好不容易生意有了起色,也只记挂着回家照顾你我。二叔也就罢了,连任豪爽那个样子,你都能……”
“住口!”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梁红玉似乎还想保留最后一丝脸面。
任淑却并不放过她:“我左右是将死的人了,便代父亲问你一句,这些年,你心里可曾有愧?”
梁红玉双眼通红,并不回答,只道:“你那么恨他们,为何不连我也一起弄死?”
“你以为我不想吗?”这个一向端庄的大小姐,终于在母亲面前卸下面具,言语极端而恶劣,神色更满是痛苦:“你是我娘啊,我虽然恶心你,但我还是下不去手。”
“梁红玉,你就这般耐不住寂寞?”
“那我能怎么办,我就是个女人嘛,我自己过不来啊,我连菜刀都拿不动,你爹整天在外头忙活,我不靠别的男人能靠什么?靠你吗?”
“靠……”任淑仰面骂了一句,接着道,“你连我这样的杀人凶手也生得,却自己说拿不动刀,好不好笑?”
“你这畜生!我当初就该……”
谁也没想到这对母女再次见面不是温情的诉说,也不是痛苦的诀别,而是歇斯底里的争吵。
她们都还在孝期,白衣素服,然而美的相似的面庞上却也各自带着疯狂不休的怨恨与挣扎。
岑湘见她们二人着了魔般将这些年心中压抑的苦痛尽数倾泻,内心也觉得无比纠缠。
此时耳边忽然一热,有个人捂住了她的耳朵。
岑湘抬头看去,秦晔身影颀长,容色淡淡,他站在她身后,轻易的为她挡住了耳边的纷扰之声,岑湘有些别扭的躲开了他的手掌,小声道:“掩耳盗铃而已,更难听的我都听过。”
秦晔剑眉微蹙,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果真放开了手,只道:“污言秽语,听过便罢。”
任家母女在堂上情绪激动地争吵了一阵,赵知县派人将任淑拖了下去。
梁红玉哭到力竭,再次调转矛头责怪他们为何要报案,随着女儿离开,她是一个支柱也没有了。
岑湘望着鬓发散乱蹲在地上啜泣的梁红玉,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母亲似乎从来不会表达爱,即便她早就看出女儿的所作所为,并帮忙遮掩,也或许是她的爱给了太多人,已经学不会告诉自己的女儿了。恐怕即使这是她们最后一次相见,她也依然会与任淑恶语相向。而她对丈夫的不忠贞,她更无从评判,这便如殷画竹与祁王,世间已有许多负心汉了,有这些薄情娘似乎也无可厚非。
只是她见识了这一出,越发觉得,女儿家总是期待得一心人白首不离,但世间夫妻,如同自己的父母与师父那样的真数少有。
她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看秦晔——虽然这位后院里头那些与她共事的同僚姐妹们都很好相处,但若真想与他做夫妻,这种念头还是半点也不要存的好。
她原先想着,听说祁王性情暴戾,府中还打死过人,要是实在混不下去,她便假死出府,而后隐姓埋名的过一生,等风头过了,也还能回家看看。
起码这点,在“待人和缓”的睿王府上,是无法轻易办到的。
可现在岑湘觉得,想在祁王府中假死,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
事情水落石出,他们回到任府,如今的任家却已乱成了一锅粥,四处都在各自争夺,想要卷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