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接一只从窄小的缝隙里穿行,密密麻麻地叮在死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吸饱了血液,从灰白变成鲜艳的赤红。
它们呜呜嗡嗡地兴奋大叫,似乎只为了发出一声嘲讽。
谢泼德跟着密密麻麻的虫群,冲进妹妹的房间,猛地推开衣柜,妹妹的身体立刻像被剪断花茎的花盘那样骨碌碌掉了出来。
她已经没有气息了,少年颤抖着手,把叮在她皮肉上那些一粒粒的恶心虫子全部都赶走。
扒开枯草似的干枯头发,一条弯弯曲曲的可怖裂缝自妹妹的头颅顶蔓延下来,溢出象征死亡的赤红鲜血。
她大张着嘴,一副惊恐的神色。
她的两只眼睛睁地异常大,两腮浮肿,纤细的脖颈上有一道青紫的勒痕,皮肤苍白的如溺死的水鬼一般。
盛放她尸体的柜子里还出现了可疑的水痕,散发着死鱼、腥臭藻类和湖水的潮湿气息。
浓浓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从她口中溢出,她喉咙深处还有什么黏腻的不明生物在咕噜咕噜作响,呼之欲出。
那是什么……怪物!?
少年惊得踉跄着后退,他终于意识到害怕了。
但一切为时已晚。
那东西已经出动了,像某种智慧生物一样有预谋地伏击,有预谋地引人前来,走进属于这东西的圈套。
谢泼德的身体顿时被一声恐怖的尖啸喝住了,动弹不得。
恐惧与不安在心底蔓延,那声啸音像某种坠落在乱石堆里却不甘死的可怜动物,它的鬼魂一边呜咽一边恐吓。
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可抗的魔力,迫使谢泼德不得不顺从下去。
少年先前澄澈的眼睛顿时变得困惑、浑浊不清,但没忘记自己的妹妹,他拖着那具苍白的尸体机械地一步步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个晦暗的影子钻破妹妹的喉咙,把血红的尸肉和苍白阴郁如铅粉的喉骨通通展示出来。
从妹妹的尸体里出来,那个晦暗的影子顷刻间笼罩了整个城镇,像某种生物游走的血管一样,密密麻麻地分布在各处。
浓稠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从这晦暗黑影的庞大身躯里涌出,给整个小镇刷上了苍白如尸体的死寂。
宽敞的黑橡木墙板凝筑成一面灰墙,诡异而炽热。
谢泼德洁白的颈子被纤细如丝线的苍白雾气一圈圈缠绕,像寄生植物那样,探进他澄澈的绿眼睛里扎根。
那面灰墙屹立在谢泼德面前,黑橡木墙板上凭空多出来许多参差错落的石砖,蔓延的干燥苔藓被一种世外之力绘制出一个可怖的形状——属于死亡的形状。
少年恍惚着,甚至忘记了恐惧。
他被迫着顺从低头,却像囚笼里的麻雀那样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击那面可怖的墙,直到美丽的脸庞上鲜血淋漓。
晦暗影子的怪物并不像谢泼德先前预想的那样拥有实体。
恰恰相反,它像人心底的恐惧那样挥之不去。
它的身影无处不在,这是神明的默许。
最终少年的颈子折断了,像个断裂的精致木偶那样瘫在一处,硬挺挺的骨架畸形地折叠在一起。
可纵使到了这个可怜的地步,那怪物还是没放过他。
晦暗的影子把整个小镇划分成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后,把血管状蠕动的触手又伸向了谢泼德。
神明默许了这场灾难,祂的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儿,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那怪物见状更加疯狂,它正准备酝酿一个更加疯狂的阴谋。
于是它耸动着它的血管,密密麻麻将少年的身体缠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运用自己诡异的怪力、无形的力量将少年漂亮稚嫩的脸刻蚀成一个狰狞的羊头。
而他本该装着跳动心脏的胸腔也空如白夜,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匣子。
精致,漂亮,空洞。
这就是“神”的杰作。
接着他怀里的妹妹也逐渐醒来,睁开迷蒙的绿色眼瞳,天真如初。
她身体上的所有伤口都被那种浓稠的白雾填满了,渐渐在外表恢复如初。
谢泼德倒吊的双亲从房梁上苏醒,眼中带着同样的迷蒙,还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恨。
那个小女孩从谢泼德怀里挣脱,遵从某种“意志”向外走去,直到路过庭院里的水井,像失足的游人那样砰——地投井而去。
就在小女孩落水的那一刻,整个城镇又恢复了平静。
万物仿佛同时一颤,接着飘窗的纱幔在一瞬间疯狂起来,又在一瞬后沉默如濒死的水蛇。
人们像是没有灾难的记忆一样,接着投入到忙碌的劳作中去。
谢泼德的双亲也从红山羊变回了人形,对这场神明的“降罪”也没有丝毫记忆。
只有谢泼德记得一切,但没有人相信他,他被怀疑是疯子。
腐烂的稻草还未塞满他的腹腔时,他就已经像个呆滞僵硬的假人一样,开始不分昼夜地垂死叫唤。
他拉缰赶鹿,这辆雪车便开始在冰湖上平稳穿行。
在阿帕拉鹅谷的上端,城堡坐落的地方。
巫师蓬着混乱的花白头发,比起衣服,他的袍子更像是一张灰溜溜的老鼠皮。他手持金杖,浑浊的眼珠里闪着贪婪的光。
“我神圣的,尊敬的王,您的功绩值得任何天使为您歌颂,请赐予我为您效力的权利,我的一定能祝您登上无上荣光之天国……”
国王高坐在宝石与黄金堆砌成的王座之上,用沉默与苛刻掩饰他的贪婪和兴奋。
他对侍从说:“拿来。”
侍从捧出金光闪闪的托盘,里面盛满黄金与珠宝。
巫师匆匆看了一眼,低下头不再言语。当他再度抬起头时,脸上是癫狂不已的神色。
国王对侍从高呼:“都进来!”
一队步伐整齐的侍卫踏入大殿,沉默与尖锐的气息同时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扩张。
雪白银亮的剑刃在一瞬出窍,剑光匆匆而逝。
阿斯坎在杀了那个巫师后,并没有看向他的哥哥,他干脆利落地抽出剑,淡然看着那具尸体缓慢倒下。
国王死盯着他。
他的哥哥显然吓傻了,但恐惧之余是深深的愤怒。
阿斯坎从容优雅地收回他的配剑,握着剑鞘的手相当稳。尔后他向他的国王哥哥单膝下跪,深深地低着头,却没有丝毫准备亲吻国王手背的动作。
“陛下,请原谅我。”
他低头说着,却没有一丝悔意。
这对于他的哥哥来说,是极大的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