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量这么差……”
薄九厉轻轻笑出声来,紧接着想到了什么,又问,“楚王的酒?”
“嗯。”
楚怀昔揉揉眉心,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现在觉得更难受了,强忍着道,“没事。回去睡一觉就行。”
薄九厉却不笑了,脸色有些异样:“先不回去。朕陪你在外面走走。”
“不用……”
楚怀昔话未说完,便被薄九厉打断。
“楚楚,你觉得现在的情况,直接回去就寝不危险吗?”
薄九厉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动,楚怀昔觉得肌肤相触的地方像是烧起了火,“芈鄞什么脾性你难倒不清楚?楚湘院里养了那么多美姬,你觉得楚王的酒能是什么酒?”
楚怀昔盯着薄九厉看了几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的言下之意。
他是对自己的酒量太不自信了,才忽略了这事的诡异之处——他酒量再差,也不至于闻着酒气就醉成这样,何况身上这热也很不对劲。
薄九厉见他反应过来,主动将手渐渐放开。血液通畅了,却好像一股脑地冲上天灵,让楚怀昔麻了一下。
楚怀昔低笑:“空院无人,漆黑安静,恐怕更危险呢。”
“乐世康。灯。”
薄九厉没理会他的荤话,从乐世康手中接过提灯,“你先回去吧。”
“欸。老奴在宫中叫人备水,再给侍君熬碗醒酒汤。”
乐世康笑呵呵的,说罢躬身退下了。
秦宫建筑巍峨,飞檐高挑,各处宫灯错落,夜晚赏游别有滋味,并不觉得枯燥。
薄九厉有意转移楚怀昔的注意力,提起了今天席间的事:“今日你我联手捉拿郭千山,芈鄞起疑是在所难免。你觉得此后应当如何?”
“陛下是担心芈鄞收手,还是担心别的什么?”
楚怀昔只是身上难受,头脑依旧很清晰,“若是前者,陛下自己应该也心知肚明吧。我是弦上箭,你是执弓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鹿死谁手,也已经由不得他了。”
“那你呢?”
“我怎么了?”
薄九厉随口玩笑:“楚楚姓楚,自然对故土流连啊。楚王疑心已起,不论计划怎么进行,你都不可能再回楚国了。怎么,没想过以后?”
楚怀昔还真没想过以后。
不如说,“以后”从来不是一个刺客需要和应该考虑的事。
不过他听出来薄九厉只是在打趣他,并不是真的对自己复仇后的规划好奇,于是很配合的笑了:“臣楚皮秦骨而已,荆楚之地非我乡。今既徒惹陛下不快,不如请陛下给臣另赐一姓吧。”
“朕本有此意来着。可你这一说,岂不显得朕太斤斤计较了?”
薄九厉也笑,还很认真地想了想,半晌又道,“这样,朕赐你一姓,就还姓楚,如何?”
楚怀昔不走了,仔仔细细地整理衣裳,而后以秦国大礼躬身一拜:“恭谢陛下赐姓。臣如今秦皮秦骨了。”
薄九厉看着楚怀昔,噙着月色的双眸忽然动了动:“你……”
楚怀昔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酒劲将他过人的敏捷都泡得醉烂,这弯腰的姿势让他头晕目眩,险些头重脚轻地昏倒。
薄九厉立即双手来扶,手中的灯笼顺势落地,噗的一声摔灭了。
周围很安静,二人离得有些近,甚至在某一刻听见了彼此的呼吸。
薄九厉对楚怀昔的酒量有了新的认知,他不敢轻易放手,又忽然觉得让楚怀昔留在外面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道:“你怎么样了?不然朕带你回去吧。”
楚怀昔抬着头,没说话。
二人不知走到了哪里,此处灯照不多,反倒让天上的夜星显出了光华。
那日楚怀昔对薄九厉说自己是刀,并不是虚伪和玩笑,他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并在生活中时时贯彻,以后大概也不会改变。
就像他已经十九岁了,但对四时交替、白夜迁移并无喜好一说,天气好与不好,对他来说只有一个评判标准,那就是对任务的影响程度。
譬如风雨之夜,虽然较天朗气清时更难命中目标,却也因为天气有了更牢靠的掩护;到了冬日飞雪如絮,目标衣物厚重难以穿透,却会相应变得笨拙。非要说的话,可能像这样的和朗星夜是最好的,因为他的视线会变得空前清晰。
说来遗憾,这是楚怀昔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平静宁和地欣赏夜色。
四周远远称不上辽阔,冬日寒星稀疏,因为有宫墙的阻隔,所以视野也很狭窄。
可楚怀昔还是莫名觉得,这比他从前融入过的所有星夜都要好看。
楚怀昔看着看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促的笑音。
薄九厉已经观察他很久了:“笑什么呢?”
“臣笑造化弄人啊。”
楚怀昔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他低声说,“同生共死过的师叔可以反目,泥泞里摸爬的刺客也能进宫,从前拼了命要刺杀的目标竟然在身旁和我看星星。薄郎,这人生太有趣了。”
薄九厉没在看星星,反倒借着月色将楚怀昔微醺时的眉眼描摹了一遍。
半晌,他才顺着对方的视线向天而望:“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