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未暇把屋子里外打扫了以后,傅鸿桐就来电话了。开门见山,直接问他在哪。
宋未暇收拾完东西坐在凳子上。
“还在家。”
傅鸿桐说:“你下来吧,我叫司机接你。”
宋未暇看着墙上的钟,推脱:“我自己会去。”
“还记得路么。”傅鸿桐隔着电话线问。
宋未暇上一次去傅家,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那栋精雕玉琢的豪华别墅,曾几何时是他高攀不了的地方。其实结婚以后进去的日子,也少之又少。当时扯了证,傅鸿桐就搬出别墅,和傅家一干人处于冷战。
宋未暇作为他的新婚妻子,自然也夫唱妇随搬出去。
宋未暇知道傅鸿桐派司机来,无非是嫌他磨蹭,误了时间。
这才一早上催数道电话,还问他记不记得路。
“知道了。”宋未暇低叹一声,眼神划过这间屋子的摆设,终究硬下心肠去关门。
“那就是记得了。”傅鸿桐的语气似乎抬高了一点。
宋未暇把钥匙留在包里,备用的钥匙昨天给了宋术。
“嗯。”
傅鸿桐说:“你那间屋子还打算继续住么,房租费能不能承担。”
一提起这事就想到自己黄了的工作。
宋未暇能听出傅鸿桐语调下隐隐的喜悦,当然了,操控一个大活人的一举一动是他资本家的惯行作风。
人在他那里大约都是物件,他可以任意摆布。
宋未暇握着门把手的手慢慢松开,“你用不着刺我,也不用这么明里暗里敲打我,我知道我现在没了工作收入,付不起房租。你也瞧不上我这间小屋子,但这也是我自食其力住了三年的,你怎么会懂。”
宋未暇预料得到说话这话,气氛又会凝滞,刚刚傅鸿桐流露的和善一扫而空。空气都安静了几分,直到那端的傅鸿桐再次说话。
“你真聪明,能从我的一句话里剖析出这么多的内容。”傅鸿桐冷声笑了一下,十足冷冽。
这笑阴凉,是傅鸿桐的风格。在宋未暇毫无保留地袒诉内心时,他也是用笑来肢解他的所有情绪。
宋未暇早该了结他。
“当我没说。”宋未暇不肯再多说只言半语去对牛弹琴,“我要出门了。”
傅鸿桐在座位上看了看手表,又说了一句话:“别穿上次那件体恤了,见你以前就穿着了,要穿新衣服,随时找管家,他会给你生活费。”
他这话很清楚,就是在提醒送未暇家里的地位。
傅鸿桐不是因为什么破镜重圆才来找他,他俩之间更无旧情复燃。纯粹都是利益关系。
宋未暇懒懒道:“知道了。”
“除了这句话,你还能说什么。”
这也要挑刺。
从一大早就看他不顺眼,这是傅鸿桐的日常。
真不知道,傅鸿桐找他做什么,就是为了彼此互呛么。他是如此尊贵,钱多到花不完,上赶着倒贴的人数不胜数,多的是善良温顺听话漂亮的人勾引他。
哦,傅鸿桐说过的,他因为摔了宋未暇这个坑,不想再跌二次跤。他那么骄傲的人,怎能容忍自己在同样的地方跌倒两次。
比起陌生人,宋未暇到底好拿捏些,至少玩手段,宋未暇怎么也比不过傅鸿桐这人心机叵测。
宋未暇揉搓了一把脸,挂了电话,预想一下婚后,瞬间不寒而栗。他几乎能描摹出那惨状,傅家上下又是如何如临大敌。
都说侯门深似海,在现代社会的豪门世家,还不是等同的道理。
宋未暇第一次结婚的时候,尚还在天真状态。于是一进去就被繁琐的教条礼仪唬住了。从来想不到在现代省会,还有这么一处活宅子,里面装的,都是密密麻麻束缚人的前朝规矩。
那从前认为那段婚姻,一无是处了。现在有了对比,好歹那时的婚礼是真隆重盛大。
至于这一次掩人耳目的领证就像做贼,偷偷摸摸无人知晓。也是,他一个二婚弃夫有何价值可言。
宋未暇乘着出租车来到了记忆中地位傅家别墅。他拎着大包小包,能看见司机欲言又止的目光。
司机定是把他看成穷亲戚了,来找这富贵人家讨点钱。宋未暇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
傅鸿桐让他找管家开口,这是万万不可的。他还记得那个须发皆白的管家,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管家倒是远远地早就看见他了,“你来了。”
宋未暇每次站到这几栋别墅下面,总心生卑微,仿佛自己是最低贱的蝼蚁,使劲浑身解数也融入不了这古板的豪门大家。
“傅……先生呢。”宋未暇用眼角余光打量。
似乎这里常年装修,仍旧金碧辉煌,一点瞧不出已有百年历史。
老管家还是戴着洁白手套,规规矩矩得好似一只老古董。
“宋先生请进吧,房间都替你收拾好了。”
在这仆从众多的傅家,被无视是生活常态。
宋未暇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理说也该习惯了,毕竟这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肯施舍给他个眼神就是天大恩赐了。
宋未暇第一次拜访傅家,差点以为自己是讨饭的,无论从穿着还是饮食习惯,都见不得台面,被盯得一无是处。
比如吃饭时,他习惯浓酱调料一起上阵。
那些吃惯清淡并以此自居的傅家子弟,便活像看怪物似的,一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厨子精心烹饪的食材被他这么糟蹋了。
宋未暇被一路领到了自己的房间,还是原来的那间,不过因为和傅鸿桐搬出去了,这里也是聚少离多。
“您坐着吧。”
老管家不咸不淡正要离开。宋未暇转过身,忽地倚靠在门板上。
这里房子宽敞,一点交谈都有一阵回声。挑高的天花板上吊灯无数,个个璀璨,地上又铺设巨大的红绒毯子,像演电影似的,下人们兢兢自守。
宋未暇还是没说什么,嘴唇张了张,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三年前的噩梦又一次撅住了他的脖子。这些人的目光,或轻视,或蔑视地把他看了个遍。宋未暇很难受,却没个人能说话,那点倾诉的欲望慢慢压抑。
在这里被刁难是常有的事,那些忠心耿耿的老奴仆,就更不在话下了。
他们见不惯外人颐指气使,所以要先立规矩。有一次宋未暇生病,第二天起得迟了些,一大早乒乒乓乓的声音开始不断。除草机浇水声络绎不绝。
宋未暇不胜其扰,只能忍着头疼起来。
那老管家手持崭新衣物,站在门口端端正正地告诫他:“老太爷早就醒了,你睡得比老太爷还迟,一点规矩都没有。现在老太爷去祠堂拜祖宗了,你且穿上衣裳,跪着吧,跪到老太爷回来。他怒了,你再把茶端上去。”
“?”
如今傅鸿桐那执掌生杀的爷爷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么多的烂俗规矩。宋未暇在这屋子坐了一天,也没见傅鸿桐回来。
他这么个象征意义上的“傅家太太”
二回宫,可一个人也没把他当回事。
宋未暇觉得自己这样倒舒服了,不必面对那张脸孔。但事实上,他躺了一夜,睡不着觉,胸闷气短。
想起自己前阵子梦见傅鸿桐,更觉得是场笑话。如今躺在这张“婚床”上,他反而都记不起傅鸿桐的脸了。
婚房空空洞洞,连张婚照都消失了。也是,他俩当初闹得那么的不愉快,肯定把他的痕迹抹杀干净,眼不见心不烦。
宋未暇躺在大红的凤霞喜被里,烦得头疼。
傅家的仆人都是顶会察言观色的主,哪个受宠哪个冷落,心里比明镜更清楚。
宋未暇一无权势,二无娇媚可人的性情。就算他有,人家也只当狐媚子。
宋未暇还是个内向的人,看上去软绵绵的,遇到事情也只会息事宁人,于是更镇不住底下人。
所以后来宋未暇难得嚣张了一回威吓这些人,第二天他就被傅鸿桐带出了傅宅。
夜深人静,大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所有思绪沉淀下来,化为一根尖利的银针,扎得宋未暇脑子里嗡嗡直叫。
他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注意的盲区。
傅鸿桐与傅家人流着同样的血,他哪会帮着自己这个外人和自家人斗来斗去的。
当时傅鸿桐搬出去,宋未暇还乐呵乐呵地帮他一块骂傅家人,现在想想自己真实蠢得可以。
宋未暇想不下去了。
越是追忆往事的点点滴滴,宋未暇越觉自己渺小,而且愚钝。他傻傻地当了个被利用的一把刀,挡下了一切血肉,回过头,傅鸿桐却早把他推得远远的了。
宋未暇捏住手臂,轻骂自己没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