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的磨砺能让一个人性情大变。
何况是宋未暇。他从小爹娘不在身旁,上学时还受过欺负。此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交朋友都警惕防范,绝不肯轻易打开心防再当小丑。是傅鸿桐让他破例了,于是,宋未暇又一次成为了所有人的笑话。
准确来说,是年少时的傅鸿桐教他义无反顾走进漩涡。
那是宋未暇上高中的事情了。
平时除了虞德成在身边说说话,宋未暇几乎都是独来独往。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在学校就是捱日子罢了,能少回宋术那里看他胡闹荒唐,宋未暇宁愿在学校流连,周末就去虞德成家写作业。
其余的交际和恋爱,他都不上心。
虞德成好体育,三不五时地拉宋未暇打篮球。
宋未暇勉强也会为虞德成而拉下面子,在大庭广众给他呐喊加油。每每这么做完他总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一次凌迟,整个人烧成了碳。
他总觉得自己像小丑,像找墙缝钻进去。
“唉,算了算了。”虞德成把校服下摆拉起来擦擦汗,一脸无奈,“给我买点盒饭吧,我饿了。”
虞德成说着,从兜里把钞票拿出来丢给宋未暇。
他一点也不数数数量,习惯了宋未暇在身旁,这么一点钱根本无伤大雅。不知从何时起,虞德成已经把这个发小当自家弟弟看待了。
宋未暇也不推拒,“还是吃猪排饭?”
虞德成随口一说:“今天不吃便利店的了,想吃新鲜热乎的刚出锅的。”
与其在这当拉拉队,宋未暇宁愿脚底抹油,说:“我去了,学校旁边的炒饭店,好吗?”
“没问题。”虞德成说,“记得多加份大排。”
眼见着中场休息快要结束,虞德成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宋未暇拿了钱就赶紧逃了。
他到了炒饭店,排了没多久,感到背后闹闹哄哄的。
回头一瞧,看见排队的人竟然很多。
细看之下才发现男女比例悬殊,这一条队伍里约摸全是女性,一个个穿着干净的校服,梳着浓密柔顺的大马尾。
有的漂亮女生还化了清雅淡妆,披着柔美长发。
只有他和一个男学生,是这条队伍的另类。
宋未暇瞧了一眼立马就转回头去,心神不宁。面前的柜台员敲敲圆珠笔,“吃什么?”
宋未暇回过神,“来份炒饭。”
他当然不是因为女生,才心跳加速。宋未暇纯粹是发现了傅鸿桐也在排队,刚刚差点就四目相对了上。
傅鸿桐这人是个传奇,宋未暇刚进校就如雷贯耳,虽然不是同校,但也足够宋未暇景仰和歆羡了。
这一条中学街上的学生,谁能不知道傅家少爷。
宋未暇十分清楚傅鸿桐的饮食和品性,当服务生用眼神示意着他赶紧让道,电光石火间,宋未暇多点了一碗面。
后头已经有人小声嘀咕,宋未暇不敢再耽搁,立马抱臂垂立一侧。
他拿了盒饭往外边走。
可谓是一步三回头,但又怕被人窥出心思,可劲地欲盖弥彰。
在外边等傅鸿桐的时候,有个女生出来了,抱怨:“哪个人啊,把最后一碗牛骨面点走了。”
宋未暇捧着自己的两份外卖盒,小心翼翼。
“傅鸿桐刚刚听说没了,直接就走了。”那个女生哀叹,继续抱怨时不待人,“为什么傅鸿桐就这么喜欢吃牛骨面。”
宋未暇抬眼,果然已经不见了傅鸿桐的身影。
他埋怨自己刚刚回信息,结果没看见傅鸿桐离去,白白在这等了大半天浪费时间。宋未暇提着食盒冲回篮球场,虞德成对他说:“跑那么急干什么,擦擦汗。”
虞德成不喜欢吃牛骨面,宋未暇自己也不爱吃,点了以后左右为难。最后宋未暇捧着热乎乎的盒子,咬了咬牙,又一次走出了校门。
他掏出手机来,张望着列表上一个电话号码,从来没有拨出过却倒背如流的傅鸿桐的号码。
宋未暇鼓起勇气,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你好,你点的外卖放在哪里?”
他没抱希望,想不到傅鸿桐却真的回了。
收到回信的那一刹那,宋未暇几乎在抖,他都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这么好。
傅鸿桐的回讯与他这人平日的作风一样,简洁利落:“你发错了。”
宋未暇手指碰着键盘,一字一字敲落,“你的牛骨面,我给你放在学校门卫,如何,同学?”
宋未暇心一咯噔,手却很快,没来得及撤回就发出去了。幸好傅鸿桐那没起疑。
傅鸿桐让宋未暇报个地点。宋未暇一边暗骂自己这破绽百出的漏洞,一边找补,“同学你千万不要奇怪,你是我们这家店的老主顾了,所以特地送你了一碗。”
傅鸿桐静止了几秒钟。
汗毛都直竖了起来,宋未暇心想,自己不该添油加醋再说这句话的。在他屏息凝神的这个缝隙,傅鸿桐缓缓说:“我看见你了。”
宋未暇左甩头又扭脖,空荡的街面,一辆车朝他开来。
车门开了,一双洁白得纤尘不染的鞋子踩在地面。
然后一条狗扑了出来,两眼发光,蹭着宋未暇手上的饭盒吐着舌头。
宋未暇愣住,迟疑地看着傅鸿桐。
傅鸿桐把他的盒子接过,找了个空僻的地方,让那条油光水滑的绒毛大狗闷头吭吭大吃。
风吹过,安静无声。
随即,傅鸿桐抬起头来似笑非笑,说了一句:“你缺钱么。”
宋未暇生怕自己的谎言露馅,支吾说:“我今天在那家店打零工……”
傅鸿桐拍拍手,“我的狗最爱吃这面里的骨头。下次你就按吩咐往这边的地址送,我会给你定期付钱。”
这回是真货真价实地被当成“外卖小哥”了。
宋未暇看着自己身上特意换下的校服,一身普通不起眼的体恤长衫。
他看了看司机递过来的一张小纸条,哆哆嗦嗦地答应了。
傅鸿桐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他怪自己耍他么?宋未暇拿捏不定主意。
他从此做起了定期给傅鸿桐的狗送食的工作。很快宋未暇发现,做傅鸿桐的狗比做人还要舒服得多了,至少每次都四菜一汤菜肴丰盛,还有人定期体检撸毛,给它修剪剃毛。
宋未暇蹲在傅宅旁边的花园里给狗清理嘴巴。
傅宅自然是不会让他进去瞻仰的。宋未暇也很清楚,每次都因此和傅鸿桐多亲近一点,他都心里满足得不得了了。
“你下次别给它喂其他的糟糠,它肠胃弱。”
背后传来高中少年清冷嗓音,宋未暇扭头。
矜贵高大的男孩背着光,浑身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雏形,整张脸削瘦如刀凿斧刻,眉眼凌冽,嘴唇薄泛。
宋未暇把脏兮兮的手套摘下来,“傅……鸿桐。”
那条狗狗是傅鸿桐小学时候的生日礼物,一看见傅鸿桐就把宋未暇这个饲养员抛在脑后,撒着欢儿地奔腾到傅鸿桐脚边。
傅鸿桐搔了搔狗狗下巴,不知怎么的,宋未暇竟然看得有些入神。他发现做傅鸿桐的狗,真的是件美差,不仅能被悉心抚养,还能肆无忌惮,在傅鸿桐那张俏生生的英秀脸蛋上乱留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