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要削减藩镇,这是崔相的意思,也是圣人首肯的。”道之打断了他,“周将军虽有顾虑,但这种事他没法直接出面。安平王必定要借此机会削去周将军两翼,李都护还是早日行动的好。”
道之下定决心赌上一赌,这话也不算是空穴来风,上次兄长的促膝长谈,提到朝廷突然打算重查田籍,这事就愈发横在心里,从崔祗那也没有打探出来什么。不过削藩这种事,地方上不可能不在乎的,唬住李都护轻而易举。
李秉德果然不再说话,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了。崔相这是何意?其中有何隐情不成?
“梁王提起过你,你姓元?圣人不是把你赐给了秦国公么?”李秉德收起锋芒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起面前的道之,瘦高的人,面白如纸,像杆长枪。
这话惹得道之非常不高兴,皱眉回道:“良禽择木而栖,他为安平王做事,我与他嫌隙颇深,一切还未有定数。”说罢拽住将马儿脑袋上的水勒,本想调转方向,马却激动起来挣脱了控制,踢起前蹄嘶鸣,烦躁地到处乱跑。
也不知他信不信,看着发疯的高头大马,道之不耐烦,“说了半天,李将军好自为之,我还有事。”
见她转身就要走,李秉德抬手就要拦。他自信听出了言外之意,但此时也不能轻易让她离开,“夜深露重,外面还有宵禁,参事还是不要乱跑的好。镇抚使那儿我会派人跟着,至于他在哪里,这你放心,我也多少有点数。既然是周将军的意思,我也不会置之不理。”
“都护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还要与王玄嗣汇合,还请为我备匹快马,即刻启程不能耽误。”
李秉德却不同意,也不管道之是何反应,伸手招了招,副官们围上来,牵马的牵马,拿行李的拿行李,护送她进衙门,“今夜先歇息,明日我亲自为参事准备通关文书。”
就在此时,外头跑马声由远及近,从城楼外进来一人。
“大都护,不如由属下护送参事去找王玄嗣!”
声音洪亮高亢,居然如此熟悉。道之回头,黑袍银甲,还蓄着一脸大胡子,来人竟是王慎!他何时被调来河西了?让他知道赵戟还活着那不糟了?攥紧马鞭的手火辣辣地疼,被昔日的长辈暗算,不知他现在又有什么诡计。
“不必了……”
王慎上前与李秉德耳语一番,本欲连人带马扣住她的李都护,居然现下又同意放行了。道之见王慎使了个眼色,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拽住自己就往外拖。
见二人离开,李秉德召来长史,“籍册的事,你先去办。吩咐下去,速速送信给那道姑,让她给我消停了。现在西线上是谁管?还是孙奇那个老小子吗?”
“将军莫急,西线已经停了。孙奇是她的人,他儿子死了,想必她也有所觉察,近日与胡人都没有什么联络。”长史思量了片刻,突然觉得这是个转移矛盾的好契机,言辞恳切:“将军,安平王无非是要找周将军的麻烦,萧琮怀大概不知道他舅舅也脱不了干系。他要查就让他查去,咱们只管声东击西,趁此机会把籍册的差漏补上。”
李都护点头,二人沿着马道上了城楼,夯土之上垒垒砖石,当年工期紧张又缺金少银,连墓砖都被拉上来凑数。
“镇抚使驾临,怎可如此怠慢,下请帖送到使君手里,就说将士们稽首以盼,请他检阅。行程要密,花样要多,马球蹴鞠骑射围猎都安排上,歌姬舞女也不能少。此时若能吞了她的生意,可解燃眉之急,少一个人分羹,想必周将军也不会反对。”
“你放开我!枉我还叫你一声王伯,你竟然如此两面三刀!”王慎像提溜小鸡一样把道之送上马,一句话也不说。
二马并行,王慎很着急,伏背引缰,一路荒原焦土,疾驰到郊外才慢慢停下。
“幺娘别怕,王伯不会加害于你,其中情形不便细说。”说罢,摘下腰间横佩的金铜钿装长刀抛给她,“我就送到这里了,这个给你防身,大伯有事先走一步。”
道之来不及问,就见他策马向西而去。
成行的白杨与桑木遮住了黑夜里微弱的光,琮怀匆匆赶到塔下,木塔巍峨高耸,里头伸手不见五指。琮怀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说道之已经被带走,她的话真假难辨,况且幺娘怎么可能是个逆来顺受的人,非得亲眼见到才敢相信。一圈圈奔上楼梯,木阶腐坏失修。吱呀作响间突然断裂,碎木尘土漫天飞舞,一脚踏空,卡在了洞里。
琮怀呛了一嘴霉土,大声呼喊,只盼着能有所回应,可惜回答他的只有死寂。
过了许久,玄珪才得知那便的动静。带人进了木塔,抬头看着他的狼狈相,笑着说:“别挣扎了,大都护李秉德送来拜帖,请你去坐镇检阅,来了这么多天,也该干正事了。”
李秉德是如何得知自己已经到了凉州?琮怀心里重又燃起微弱的希望,她若是能平安,就算是把自己卖了都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