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十分认真地注视着褚向光。
褚向光的手在兜里插来插去,犹豫了好一阵,终是放弃了心中那个不成熟的想法。以余晖的个性,若是他动了比请客吃饭更大的心思,只怕他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在很多人眼中,这上都有千般万般好,但我却觉得这里很不好。我与此地八字不合,恨不能早日脱离苦海,无奈劝不动家里的两尊大佛,所以只好躺尸两年,等着期满遣返,也算对家里有个交代。人各有志,我褚向光不喜力争上游,发愤图强,偏爱虚度光阴,得过且过。从何处来归何处去,善哉善哉!”褚向光说着说着,不由双手合十,虔诚一拜。
“余晖,祝你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也祝我混吃等死,随性一生!我随意,你干了!”他说罢,便双手捧起身前的紫菜蛋花汤,向前一敬。
余晖一愣,眼神向下一扫,眼前这碗汤他还一口未动。
褚向光端起手中的汤,目光坚定,神色肃穆。
余晖埋下头,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了,怎能不舍命陪君子。干吧!
褚向光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余晖干了一整碗汤。以后遇到这么实在的人,千万不能满嘴跑火车。
“那我也干了!”褚向光一闭眼,把刚才自己说的“随意”两字忘了个精光,一口气把大半碗汤灌进了肚。
余晖和褚向光目光一对,二人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
褚向光急着回去补觉,匆匆扫光食物之后就走了,桌上只剩余晖一个人。
餐厅窗明几净,窗外临着大街,路上行人如织,个个步履轻缓,从容悠然。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疲惫和漠然,与下都人截然不同。
下都人无时无刻都在忙着生存,而上都人只需要生活,所以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全然迥异的。如果光明城是一幅画,那么上都是精心渲染,色彩斑斓,五光十色的油画,而下都只是无意间被泼洒了墨汁的草纸。
余晖收回目光时,无意间瞥到了映在玻璃窗上的熟悉脸孔,口中的食物霎时失去了滋味,如同一块嚼不烂的塑料。
那张脸上焊着独属于下都人的神色。即便他已在上都生活了几年,但那张苦涩的面皮早已和血肉融为一体,再难分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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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金色留声机上的黑胶唱片转出一首悠扬的古典音乐。
任慧随手将办公桌上立着的圆镜放倒,藏起了疲累的面容。她的眼睛牢牢盯在面前的文件上,但右手仅凭感觉就准确拉开了桌子右侧的第二个抽屉,将手伸了进去。
这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了右手触碰到的东西,那是两天前,她从学生那里没收的一盒烟。
图书馆全面禁烟,而任慧更是烟酒不沾,然而此刻,她手握烟盒,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冲动。她从不觉吞云吐雾有何乐趣,但这一刻,竟也想点上一根,燃掉烦恼。
叮咚!电脑提示音打断了任慧突如其来的兴致,她将烟盒往里一推,关上了抽匣。
桌上浮出一块浅蓝色屏幕,一条来自光明塔的消息被弹了出来。
“您的申请再次被驳回。”
任慧一挥手,屏幕便消失了。她向后一仰,躺倒在宽大的座椅上。
今年是她接任馆长的第十一个年头,也是她迈入不惑的一年。
不惑?何以为惑?何以不惑?
任慧坐起身,啪的一声合上了文件。
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室。乐曲仍在演奏,但已没有了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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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九点半,余晖坐电梯下到第三层楼。
留在图书馆寄宿的学生,大半来自下都,随着下都生源逐年递减,宿舍愈发冷清。
电梯一开,走廊的灯便亮了。
余晖把挂在右肩上的双肩包提了提,低着头走出了电梯。
出电梯左转,不到十米就是0309号寝室。
余晖走到门口,抬起头,露出布满血丝的眼,人像识别系统扫描完毕,房门打开。
他将背包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径直走到沙发上瘫坐下来,闭目养神。
不久,窗外传来阵阵惊叫!
余晖惊坐起来,连忙跑到窗边向外看。
“有人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