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入住大观园的小客人王喜凤自认为已经挺熟悉了。几乎每个人的人生她都体验过,中间的某些细节或许有偏差,可底色应该是没有走样的。
妙玉的经历对涉世未深的姑娘们而言,可算的上有些话本子的意味。这些聚在一起的姑娘,在出身际遇上或多或少都带这些悲剧色彩,多少能有些情感上的共鸣。
黛玉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宝钗父死兄无能,虽有母亲相伴,也是寄人篱下;迎春作为大房的姑娘,有父母等同于无,养在二房,同样是寄人篱下;惜春更不用提,父母等同于无,兄嫂不闻不问,幸得贾母怜惜,抱回府抚养。
探春倒是荣国府二房的正经主子,可生活在妻妾相争的夹缝中,姨娘兄弟个顶个的会扯后腿,冷暖自知。
这些美貌与才华并举的小姑娘们深知社交礼仪,并没有打探个人隐私的冲动。她们好奇的不是她的身世或者人生经历,而是好奇她是个怎样的人。一个样貌出众才华满腹的出家人,这可是她们从没见过的新鲜啊!
王喜凤招待这些小姑娘并不用有太多热情。你当她们是寻常香客,那便是寻常香客。毕竟是第一次正经上门来访,她们愿意听一些佛理故事,或者对占卜感兴趣,都不是什么大事。
人和人之间,其实只需要一个照面,就能知道是否投契。
妙玉自有一股冷傲,对同样带着清冷气质的老乡林姑娘自然有天然的好感。宝钗能得妙玉青眼自然是靠她的人格魅力。迎春向来不爱交际,沉默居多。惜春看淡亲缘,以为入了佛门便能六根清净,不为世俗声名所扰。故而,一向对谁都很平淡的她,看到妙玉这样的出家人,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这些姑娘们倒还好,结交起来都能很好地把握分寸,也不会招人眼。只宝玉不是个按理出牌的,对姑娘家总多出几分宽容。即便惹了他不痛快,自己也能把自己哄好。旁人可以通过疏淡客气远了来往,到宝玉头上根本行不通。少不得栊翠庵的常客得算他一个。
小范围开了次贾府小辈见面会,王喜凤便进入了不问世事状态。
栊翠庵人口简单,除了每日早晚课,王喜凤日日钻研她的周易,各种卦象手稿。若是拿给她一本高数,估计她也能兴高采烈地刷题找感觉,力求重塑世界观,在科学和玄学之间达到平衡。
此外,许久不曾有涉猎的医书也可以重新捡起来了。
从宁国府贾敬可知,道家从来不缺热爱炼丹搞化学实验的先驱。妙玉随师父入佛门,学的独门绝技却是道家的推演之术,那一箱箱的收藏中也少不了跟医学相关的东西。她并非想从西医跳槽成中医,只是想对这门流传千年的医学理论有个基本了解。能在某些时刻用的上最好,用不上也算丰富精神生活。
春日里,园子里正是一派生机勃勃,繁花似锦。少男少女们更愿意在这个时节四处走动,看风景也好,就着好风景看书弹琴,或者品茶斗棋,每日都有不一样的乐趣。栊翠庵里经了一冬的草木也出显出大片深深浅浅的绿来。业余喝茶小憩时,王喜凤就爱隔着窗调换一下视野,这活力满满又不喧闹的颜色对视力很友好。
佛堂对于除惜春之外的任何人来说,大概都不是一个想日常造访之所。
要说惜春同学啥时候起的避世之心,前有亲父常年居于道观,后有一起陪伴长大的迎春沉迷太上感应篇,她不喜没见过几面的父亲,对道观没好感,想入佛门,也说得通。以前吧,她还愁没有门路,如今栊翠庵里现成的师父,她可不就成了常客?
惜春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她堂堂宁国府的小姐要光明正大地出家并没有那么容易。即便她想,妙玉也不可能冒着得罪贾府的风险接纳她。想想看,才入贾府不久,就拐带贾府小姐出家,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砸自己的饭碗吗?
惜春想来想去,决定徐徐图之。谁家女眷里没有佛教信众?譬如王夫人,长年累月吃斋念佛,出家大可不必。路要一步步走,女眷信佛比比皆是,她出不去,在闺房中吃斋念佛亦是修行。
王喜凤早料到惜春会来。这个一心想逃避世情的小姑娘,在贾府没啥存在感,性子却异常执拗。她自己戴发修行,也不可能劝诫这位小小信众少沉迷佛法。那不是打自己脸嘛!可她实在不想给小孩子当陪聊,万一聊久了有了感情,再想保持距离拒绝她的请求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