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沉,天边染上一层温柔的橘色。
顾文宣与何淑仪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很长。
他们谈笑间不觉已走过数条街巷,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医馆门前那株盛放的桃花树下。
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何淑仪的鬓边。
顾文宣正欲抬手替她拂去,忽然意识到此处离医馆太近,恐被熟人撞见。他指尖微颤,终究没有抬起,只是低声道:“天色不早……”
话音未落,医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顾父提着药箱迈出门槛,一抬头便瞧见桃花树下那对璧人。
顾文宣闻声转头,正对上父亲探究的目光。
落花纷扬间,三人都怔在了原地。
糟了!父亲看见了!
顾文宣心头猛地一跳,脸颊霎时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然而,父亲却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寻常地问道:“文宣,你一个人站在桃花树下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一个人?
顾文宣浑身一僵,倏地转头看向身旁。
何淑仪不见了。
分明上一刻她还站在这里,衣袖轻拂,发间落着桃花,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可就在他转头的刹那,她竟凭空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卷起几片花瓣,簌簌擦过他的指尖,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抓住。
寒意陡然窜上脊背,顾文宣瞳孔微缩,心跳如擂。
父亲也看不见她。
——只有他能看见。
难道……刚才的何淑仪根本不是人?
“文宣,你在发什么愣?”父亲的声音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顾文宣勉强定了定神,喉结滚动了下,低声道:“没什么……”
他缓缓迈步离开桃花树下,脚下却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不稳。衣袖下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连带着整个人都微微发抖。
“文宣?”父亲眉头紧蹙,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怎么抖得这样厉害?莫不是染了风寒?”
顾文宣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只觉得后背发凉,方才何淑仪站过的地方,此刻只剩一地零落的桃花瓣,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目。
顾文宣说完这一切,嗓音里压着细微的颤意,连指尖都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涂山寒眸光微动,沉吟道:“所以,你怀疑后来遇见的何小姐是妖怪?”
“我……”顾文宣咬住下唇,血色褪尽的唇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齿痕,“我不知道。这几日,我没有再见过她。”他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那株桃树上的红线仍在风中飘摇,鲜艳得刺目。
金瑶忽然轻“啊”了一声:“会不会是生魂离体?我听闻有些执念深重的魂魄会……”
“不可能。”涂山寒干脆地打断,“白子奕的招魂术都试过了,若真是何小姐的魂魄,早就该有感应。”
更蹊跷的是,这几日再没有雀儿来挂红线。可那桃枝上缠绕的红线却一日多过一日,在风中簌簌摇曳,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系上新的结。
看来这棵桃树,有点古怪。
*
夜色渐深,回春堂前的桃树在月光下笼着一层薄雾。
满树桃花开得正艳,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是缀满枝头的云霞。细看时,那些花瓣边缘还泛着极淡的银光,仿佛撒了一层细碎的星子。
“这桃树妖气甚重,不如砍了以绝后患。”
“砍?我看一把火烧个干净才稳妥。”
“且慢!这百年桃木可是制剑的上好材料……”
众人正争论间,桃树忽然无风自动,花瓣如雨纷落。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花雨中款款走出——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袭粉白衣裙缀满桃花纹样,发间别着几朵鲜嫩的桃花。她肌肤胜雪,杏眼含露,樱唇不点而朱,此刻正怯生生地绞着衣袖。
“各位降妖师大人饶命,”她声音软糯,带着几分颤意,“小妖真的不曾害过人。”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假扮何小姐?”涂山寒声音沉了几分。
桃娘瑟缩了一下,粉白的裙摆无风自动,抖落几片花瓣。她低垂着头,声音细若蚊吟:“是……小妖修为浅薄,即便耗尽全部妖力化形,也只能让顾公子一人看见,”她抬起水润的眸子,又很快垂下,“寻常人……是看不见的。”
金瑶挑眉道:“那你为何要冒充何小姐?”
桃娘绞着衣袖,腕间缠绕的红线忽然亮起微光。
她的眼神渐渐柔软:“这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桃娘本是城外荒山中的一株野桃树,生长在幽深的山谷阴处。
八十年来,她沐风饮露,借着稀薄的日月精华艰难修行。这般微末道行,在妖魔横行的世道里实在不值一提——连化形都只能维持片刻,稍不留意就会现出原形。
那处山谷终年阴冷,桃娘得不到充足的光照,生得瘦弱枯小。枝干细得可怜,开花时也稀稀落落的。有一日,几个樵夫闯进山谷,抡起斧头就要砍了她当柴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