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过半酣,三人开始喝酒。
酒坛子的封口一打开,一股子陈年老香,直直往鼻子里窜。满鼻干净利索的醇香,一点都没有浓烈白酒的刺鼻味道,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的。
三个各倒一杯,同时端起来往鼻前一闻,醇香味更浓了,“味道比十二年前更醇香。”
“这般好酒,当一口一口小饮,让其味道沾染味蕾的每个地方,方不浪费。”嘴上这么说着,端酒的杯子已经伸到桌中间,“咱们为这个年碰一个杯,干杯就不用了,咱们慢慢喝,喜给它喝出味道,喝出境界来。”
开车最忌喝酒,不过,华国人的酒桌文化,有时能让人轻易办成,正常情况下很难办的事。过去两年多,祁博衍常年在外面行走,跟各色人打交道,深谙酒桌文化的同时,也练就了一身好酒量。
但他是个绝对理智的人,不是应酬需要,他基本不碰酒,“我跟希希都不是爱酒之人,这话您自个儿记住便是。”
他小时候,没少听祈年因为喝酒,被文洁说道的。
每次被说的时候,祈年都应承下次再不这样,可每次遇到好酒,又故态复萌。
虽然过去十年,因为情况特殊,再没见他喝过酒。
但他不知道祈年这是戒酒了,还是没被触碰到爱酒那个开关。
他可不想,好好的年夜饭,因他喝得酩酊大醉,给毁了。
“放心,我现在惜命得很,不会像年轻那会儿没节制。”他想多活几年,看看这即将大变的世道,还想亲眼看看大孙子和林希的孩子出世。所以,他现在养生得很,不乱吃东西,不乱生气。
“那咱们就走一个。”林希率先跟祈年碰杯,而后又碰了下祁博衍的杯子,就收回杯子,小抿了一口。
上辈子的她会喝酒,但喝的基本都是度数极低的葡萄酒,鲜少碰刺喉的白酒。
这辈子的大环境,能填饱肚子就不错,基本没喝酒的机会。
有印象的喝酒,还是她跟祁博衍结婚那次,以及后面那次交杯酒。
这算她第三次喝白酒。
跟它的醇香一样,入口极为绵软,一点不辣嘴巴。酒香在嘴里四散开来时,满嘴都是老酒的韵味,柔顺极了。
哪怕她不懂品酒,也知道这般口感的酒,绝对是好酒,“这酒确实像爷爷说的,适合一口一口慢慢品。”
“是啊。”正感受嘴里醇香的老爷子,听到这话得意得很,“咱们今儿个有的是时间,难得又有这么一桌下酒菜,咱们爷三慢慢喝,慢慢聊。”
“只要您舍得您的好酒,我跟博衍没意见。”
于是,除夕夜的年夜饭,爷孙三人吃了四五个小时之久。
满满当当的一桌菜,还基本都是硬菜,几乎被三人都吃光了。
酒也被喝了大半坛。
白酒,哪怕是这种喝起来,感觉特别温和的白酒,后劲也大。
喝到最后三人都喝微醺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一般,已经昏昏欲睡。
祁博衍只能将人扶回他房间,伺候他睡下。
完了才返回堂屋,先林希闭目坐在椅子上,走到她身边问她,“要不要先回房睡?”
林希摇头,“一起守岁吧。”
“那我去做醒酒汤,咱们都醒醒神。”
听他说去灶房,林希也跟着一起。
灶房有火,比较暖和,坐着更舒服。
知道她这是想取暖,祁博衍特意将火烧得旺旺的,才开始动手做醒酒汤。
他的动作很快,没多久醒酒汤就做好。
两人各喝了一碗,祁博衍让林希继续在灶前烤火,他则动手收拾堂屋的残羹冷炙。
将剩下的冷荤,大件收好,将碗筷碟子洗干净。
这年代哪怕京城这样的大城市,也是限时供电。
正常情况,这时候已经断电。
可今儿个是除夕夜,供电到凌晨十二点。
这年代的电力,比不上后世,用的基本都是15瓦特的灯泡,灯光特别昏黄。
透过昏黄的灯光,看那个忙忙碌碌的身影,林希不由感慨,自己找了个好男人。
这男人完全没男人不能下厨房的迂腐想法,也没拿各种条条框框限制自己的妻子。
十足的好好先生,“如果我这趟穿越是为了你,那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趟穿越特值。”
上辈子她出生在独生子女的年代。
多数被全家人疼着宠着长大的独生子,身上都各种毛病。
她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上辈子的她,迟迟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辈子虽然跟祁博衍的开始,有些戏剧,又有些仓促,但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不错。
一句话说得祁博衍,心里很是激动,“我会努力加强你这种感觉的。”
越是知道她所处的年代,成长的环境,他也是知道如今这个落后的年代,于她没多大吸引力。他知道之前她说的,有机会回去,她肯定会回去的话,是真的。
虽然那个话题,后面止住了。
但他牢记在心里了。
他想努力加快她口中那个年代到来的速度,这样就能加强她对这里的归属感。
他以前觉得追着女人跑,为女人活的人,特没出息。
现在却觉得,一辈子能遇到个,需要不断追逐,才能赶上的女人,是何等幸运的事。
没遇上林希,他的一辈子大概就是赚钱,赚钱,再赚钱。
等赚到好多钱后,会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
可现在有林希口中这么一个哪怕终他一生,可能也抵达不到的发展目标在,他只要奋起努力,永远不用怕失去方向。
世上没有一个人像他这么幸运的人。
如果可以回去,林希确实想回去,但她更多其实想回去看看,原主是不是穿成她?以及她那边的父母,好不好?
当然,如果回去再回不来这里,指不定这里的一切在她心里的比重,高于上辈子的一切,她没回去也不一定。
其实,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回不回得去的事,大概由不得他们选择。
所以林希当时才说,这话题讨论起来没意义。
与其纠结没意义的话题,还不如过好当下的,“好啊,我等着。”
距离凌晨还有些时间,两人暂时没特别的事做,林希不由说起文玲两姐弟,“他们的目标,可能是这四合院,要是知道现在四合院在我名下,大概率会一直找我,咱们还是找机会过户到你名下吧。”
“他们如果真要耍横,在谁的名下都没用。”祁建军想住进来,极有可能是抱着事实占有,他又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将来只要赖着不走,他奈何不了他的心态,“他们要是真心实意想跟爷爷修复关系,就不该抱这么多小心思。”
林希深以为意。
不过,有那样的母亲,文玲两姐弟更看重这些东西也很正常。
“但我还是觉得房子过到你名下,比在我名下好。往后几年你都不在国内,在你名下,他们想烦也烦不到你。在我名下,他们要是隔三差五,就找我,那我不得烦死?!”
而且真像她想的那样,那两姐弟指不定怎么编排她。
她讨厌应付那种烦心事。
“反正我户口能迁到学校,二哥的户口也是迁到学校,房子放我名下也没什么用。”
就傍晚那两姐弟表现出来的看,确实不是个有讲究的人,“行,那年后找时间去更改一下。”
四合院是他给她傍身的,如果不仅不能让她傍身,还只会带给她麻烦,那不要也罢。
等以后他自己攒钱,买的房子,再挂她名下,就不会有麻烦。
“明天你是跟我一起去赵家拜年,还是有自己的安排。”他们闽省回农场时,赵洁一家已经回京城过年。
她当时给赵洁打电话,赵洁邀她上赵家玩。
她应下了。
“你去就好,我去拜访几个长辈。”下放前,因为性格的原因,他没特别玩得来的朋友。
下放后,他就彻底脱离了京城这个地方,所以这里并没他同龄要好的朋友。
他要拜访的那些人,要么是之前在农场认识的,要么是老爷子知道他要出国,介绍给他认识的。
就出国这件事,还有他想学的技术,那些人替他答过不少疑,解过不少惑。
平日里不在京城就算了,这会儿难得回来,又是新春佳节的,他理应一一拜访一番。
“那咱们各自行动吧。”
两人这才停了话题,外面陆陆续续有鞭炮声响起。
一看时间,这是将近凌晨。
两人披上大衣,戴上手套,一人抱起一串鞭炮往外走。
搁现代,这会儿抬头看天空,大概漫天都是烟花。
可这个时代,能放鞭炮已经很不错,没现代的烟火看。
两人将卷成圈的鞭炮,放在地上,慢慢解开。
完了,祁博衍问林希,“你要不要试着点一串?”
“还是算了,你点吧。”穿着这么臃肿,万一不小心摔倒,那就不好了。
祁博衍也不强求,让她退开点,就一前一后点燃两串鞭炮。
很快,噼里啪啦声,就充斥在两人的耳朵里。
就着刺鼻的硝烟味,祁博衍满眼带笑地看着身边的女子说,“祝我终生的伴侣,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天更比一天优秀。”
“祝我可靠的丈夫,在异国他乡,一切安好,学有所成。”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春节期间不是走亲访友,就是吃吃喝喝,好不愉快。
转眼就到正月初五,夫妻两带着祈年让寻摸的东西,如回京过年那天一样,包袱款款地回了农场。
林妈看这一堆比自己准备给她带回去还多的东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林希见她这样,主动开口说,“爷爷说,平日里就他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咱们家人多,帮他清一清过年期间积下的东西。放京城,他一个人大概到半年都还没吃完,不然过期变质了,怪叫人心疼的。”
林妈已经将东西翻出来,糖水罐头、酒、糖以及之前林希带回来的那种稻香村点心,她甚至还看到了两罐奶粉,都是些经久耐放的东西,不说半年,保存得宜放个一年两年都不会坏。
可见林希口中的那些话,都是客套的,“东西既然已经拿回来,那就搁家里放着,等你和你二哥要去报道时,我再准备东西,带去给亲家。”
“报道的时候,我跟二哥拎行李都拎不过来,哪腾得出手拿其他的。”
“你二哥说我跟你爸没去过京城,趁着你们这次开学,让我们跟着一起去。我跟你爸商量后,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同意你二哥的提议。有我们两在,再多的东西都拎得动。”
“之前你跟博衍婚结得仓促,我们还没登过祁家的门,这次趁机一起去祁家走动一下。”
“还是二哥想得周到。”柏各庄农场离京城其实不算远,可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很多人甚至连县城都没出过,多数人都没去过京城。
然而京城作为全国政治中心,很多人都对那里有着神圣的向往。
“我本来说你爸跟着去就好,我以后有机会再去。”怪花钱的,林妈舍不得,“结果你二哥说,你们刚开学,还没学业任务,更有心思带我们到处逛逛。往后你们都有各自的事忙,可能就没这份心思了。”
“他说钱是靠赚的,不是靠省吃俭用的。”
“后面我跟你爸想到,你们两兄妹读书不仅不花钱,还每个月有钱拿,小北现在也能自己挣钱了,家里不像过去那样紧用钱,去走走就去走走。”
用林爸的话说,他们活到这个岁数,连农场都没怎么出过。
好不容易孩子都大了,又有带他们出去见见世面的心意,该跟着去。
于是,林妈被说服了。
“二哥说的对,趁着你们现在腿脚还好,有机会就出去走走。”
林熙的事,她本来不想说的,免得徒增家里的烦恼。
现在林爸林妈要去京城,虽然偶遇的几率非常小,但还是有的。
林希觉得还是将她的现状,提前说一下的好,“妈,上次我跟你说过林熙去京城影院上班的事,还说那个妈妈会去京城照顾她。这次我去京城,爷爷跟我说,那位林妈只照顾了她几天就回顺义。”
“她回去后,就林熙自己一个人。除夕那天我特意去看她,虽然挺着大肚子,但状态看着还不错。大概是有工作不像先前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人看着也平和了许多。”
林熙比林大嫂还早怀孕,这会儿应该有八个多月,将近九个月了。
肚子确实不小了。
说这些的时候,林希一直注意着林妈的表情。
见她听到林熙一个人在京城时,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却没说什么。
听说她人平和了很多,她开口了,“很多人把一辈子不用做事情,看成是幸福的事。要我说,这是对自己的人生极为不负责任的事。先不说一辈子不做事情,吃什么喝什么的问题。单就每天无所事事一事,就够人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更不用说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没自己可靠。”
对林熙这个亲生女儿,林妈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喜欢读书,不读就不读,好歹找个事做。
可从她之前的样子看,她就一门心思在靠林金生那对养父母和找个可以依靠的丈夫上,压根没考虑过工作的事。
“她那样都是受她那妈妈的影响。”孩子就是一张白纸,养育的人往上面画什么,他们就呈现出什么。
这话林妈接受。
拒她所知,林母被下放前,也是没工作的人。
现在更不用说了。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没有当年的阴差阳错,抱错孩子,那孩子应该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不过,每次冒出这种想法的时候,她都很快清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这样想,对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女儿不公平。
抱错孩子的事,只能说造化弄人。
“见她有改变,你是不是问她,要不要跟我们相认的事了?”自己养大的这个女儿,从来都是心宽的,她不会介意林熙回来认他们的。所以,看到对方改变,她一定会问对方这个问题。